第6章
六
“陳鎮？”
蘇采藍驚訝地看着陳鎮。“你怎麽啦？昨晚失眠？”她研究着陳鎮的臉色：“你看起來好像一晚上沒睡的樣子。”
“嗯。”
陳鎮背着相機，用手抹了抹臉。
“真一夜沒睡啊。”
“……臨時有點事。”
“什麽事兒比命更重要啊？可別瞎熬。”蘇采藍認真地說：“熬夜容易猝死，真的。”
“……謝謝你的建議。”
陳鎮看了看她。
“怎麽就你一個人？”
“不是，我哥讓我在這兒等你。我媽最近睡不大好，我哥帶她去買點藥，一會兒就回來了。”蘇采藍露出手腕看了看表。
“就快了，藥店開個車十分鐘的路程。”
“伯母不舒服嗎？”
“最近好像有點心事？”蘇采藍也有點不解：“她沒跟我說。不過，從我爸走了之後，我媽就有了這時不時睡不好的毛病。”
她的神情有些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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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爸？”
“我哥沒跟你說過？我爸車禍走的，很意外，全家人都接受不了。我爸媽是青梅竹馬，感情很好。”
蘇采藍眼眶立即紅了。
“對不起。”
“沒事。”
這時候，蘇采藍手機鈴聲響了。“哥？藥買好了嗎？我們就在正廳，南宋文物展覽廳的入口電梯這兒，你們快來吧。”
“好。”
蘇祁陽停好車，跟辛婉婉一起過去。老遠見了陳鎮跟蘇采藍在一塊，辛婉婉不由說：“你這位朋友跟藍藍倒有幾分般配，很有夫妻相啊……可惜有主了。”
“嗯……”
親姐弟當然長得有點像了，至于什麽“有主了”，蘇祁陽就算沒聽到，也大概猜到了是妹妹跟媽媽說了什麽。
“媽。”
“伯母您好。”
蘇祁陽立即說：“媽，這是我朋友，您叫他小陳就好了。”
辛婉婉有些多心。
“姓陳啊……”
“是啊，伯母，挺普通一個姓吧？全中國可能一大半人都姓這個，小時候念書經常跟同學重名。”
陳鎮适時地開了個玩笑。
辛婉婉被逗笑了。
“幸好我家兩個孩子都沒遇到過重名的。”
“伯父伯母名字取得好。”
“他們爸爸取的，诶……他爸爸确實會取名字。”
“媽，走吧，現在人不多，進去剛剛好，安靜。”蘇采藍見陳鎮又提起了爸爸，怕媽媽更添愁思，趕緊岔開話題。
“好。”
蘇家母女走在前面——這次展覽，本來就是她們更想來看的。蘇祁陽與陳鎮并肩跟在後頭。蘇祁陽有些尴尬，猶猶豫豫地看了一眼陳鎮。
“昨晚沒睡？”
“嗯。”
陳鎮的聲音有些冷淡，蘇祁陽猜他是有點餘怒未消——他也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麽心情，只能以慣有的溫和從容來掩飾。
“太晚了。”
他含含糊糊說了一句。
陳鎮擡頭看了一眼。
辛婉婉和蘇采藍慢慢繞過彎彎曲曲的門，走向絲織品展覽廳。這種展覽按文物類別分了好幾個大的展覽廳，絲織品展覽廳和他們所在的金銀飾展覽廳隔得比較分散。
“蘇老師。”
正在拍照的陳鎮停下了動作，定定地看着蘇祁陽：“我很生氣。”蘇祁陽似乎想說些什麽，陳鎮卻沒有給他辯解的機會。
“你那句話我很生氣。”
“我……”
“可是我能理解你的立場和想法。”陳鎮話鋒一轉，聲音更加低沉：“我這樣出現，因為采藍的關系，你不信任我，覺得我有所圖謀，在利用過去的回憶和感情，換了我是你，可能也會這樣覺得。”
他又自嘲地笑了一下。
“畢竟一開始，你想都沒想起我來。”
蘇祁陽有些窘色——可這不能怪他，已經過去五年了。實話說，他們當年就沒在一起過，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大多時候，只憑短信和電話聯系。
對于那時候的蘇祁陽來說，陳鎮的追求出現得太不是時候。
潛意識裏，他刻意不去記起。
“陳鎮，對不起，我……”
“你可能不知道——”陳鎮直視着蘇祁陽的眼睛：“采藍的事情來得很突然，之前我們全家一直沒抱什麽希望。”
“你們沒找她？”
“時間久了，就淡了，我爸媽還很擔心姐姐不在世上了。”
陳鎮的表情也有些黯然：“這事兒在我們家，沒人願意提，我爸媽都很痛苦。知道采藍被你們家收養的事之後，我爸媽就渴望跟她見一面——蘇老師，你是學心理的，應該能理解這種思念和愧疚的感覺吧。”
“嗯……”
蘇祁陽敏銳地問：“那你呢？”
陳鎮撥弄了一下相機，沉默了一會兒，才說：“前幾年，我做過一次深度調查報道，是關于棄嬰尋親的，被遺棄的大多都是女孩兒。”
蘇祁陽嘆了口氣。
陳鎮說：“其實，就算沒有那樣的經歷，她們的心态也是可以理解的。不管是因為什麽原因被家人遺棄了，只要是棄嬰，大多都不想跟原生家庭有牽扯。”
蘇祁陽望着他。
“對采藍，我和我父母的态度不同。”陳鎮認真說：“她過得很好，有完整的人生，自有一個家庭，我并不想打擾她——這樣的身世不是什麽值得高興的事情。但我也能理解我父母，至少主觀上，他們不是有意的。作為父母，想見一眼自己的親生女兒，這個要求也不算太過分，對吧？”
蘇祁陽沉吟了一會兒。
“如果只是要見一面而已……”
陳鎮淡淡地笑了笑：“在我看來，問題的難點不過是在于，怎麽能在保持秘密的情況下，讓我父母能合情合理地去拜訪一下你們蘇家。”
蘇祁陽發怔地看着陳鎮。
陳鎮的神色變得倔強而冷淡，眼底既有餘怒更有委屈：“我本來就是這樣的想法，結果你卻懷疑我的敘舊是別有用心！”
五年前，他熱烈地追求蘇祁陽，對方溫和而無情，不給他一絲念想。
陳鎮不明白原因。
他驕傲，他負氣，他難過，他不肯承認——可他始終沒有忘記蘇祁陽，沒有忘記過那個夏天午後，那次怦然心動的感覺。他們第一次在博物館門前重逢的時候，陳鎮就認出蘇祁陽來了。
陳鎮甚至有些怨蘇祁陽。
他不夠好嗎？
他不夠喜歡他嗎？
他明明表示過，不是不能接受來自同性的感情，那是為什麽呢？
陳鎮真的不明白。
他甚至在五年後都不能在第一眼就把陳鎮認出來——而陳鎮惦記了他這麽多年，只是沒勇氣再去找他。
陳鎮好氣啊。
他認認真真地敘舊，蘇祁陽卻認認真真地質問他。
陳鎮是真委屈。
“你……”
蘇祁陽深深地嘆了口氣。
“我知道了。”
等辛婉婉和蘇采藍與他們彙合的時候，兩個人就跟沒事兒一樣，心無旁骛地談笑自若。蘇采藍明顯感覺到了那種尴尬的暧昧，在心中懊惱得捶胸頓足。
她就離開了不到半小時！
這裏發生了什麽！
“采藍，我給你拍張照片吧，你今天很漂亮。”
“好啊。”
女人對拍照的熱衷程度不是蘇祁陽能理解的，但陳鎮顯然很能洞悉蘇采藍的弱點——他需要這張照片。
蘇祁陽默許了。
展覽結束之後，蘇祁陽帶他們去吃飯。飯桌上，蘇祁陽與陳鎮時不時對視一眼，卻礙于桌上的兩個女人，很多話都不方便說，只能欲言又止。
微信提示音忽然響起來。
蘇祁陽打開手機。
“哥……你跟陳鎮的氣場不能再更明顯了啊！帥氣的蘇老師你快醒醒啊喂你慈祥的老母親還坐在你對面！你這是想借這頓飯出櫃麽？太危險啦，至少，回家再說吧……[捂臉][捂臉][捂臉][捂臉][捂臉][捂臉][捂臉][捂臉][捂臉]”
最後那一排小表情……
真傳神。
蘇祁陽默默地放下了手機，表情有點一言難盡。
“怎麽了？有事情？”
辛婉婉奇怪地問。
“沒。只是朋友發來的一個笑話……”蘇祁陽的嘴角抽了抽，面不改色地編瞎話。坐在他身邊的陳鎮微睨了一眼。
“是冷笑話吧？”
某種程度而言，陳鎮的話也算是戳中了真相。
“……嗯。”
蘇祁陽默默地點頭。
“哈、哈、哈。”這是來自冷笑話的當事人蘇采藍小姐那尴尬而不失禮貌的笑聲。蘇小姐內心：陳鎮，MMP，你才講的冷笑話！
不過——
真的很冷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