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九
大多時候，命運的走向并不能完全由自己決定，這點說不上幸或是不幸，只是無論怎樣，人都要學着去接受。
陳鎮和蘇祁陽花了很長一段時間來說服雙方的家長。
辛婉婉很勉強才同意了。
“你父母那邊呢？”
“嗯。”
陳鎮安撫似的看了蘇祁陽一眼：“我跟我爸媽都說了，他們保證不會跟采藍說出真相。就當是為了我們，兩家人一起吃個飯，她不會起疑心的。”
蘇祁陽猶豫了一下。
“你怎麽跟你爸媽說的？”
陳鎮停住了步伐。
他們正沿着一條安靜的長橋散步。橋的那邊，華燈閃爍，樓宇廣廈溢彩流光，對岸的博物館沉靜如海，隐約着輪廓端方雍容。而橋的這邊，只有明月喑啞，河流潺潺，粼粼有聲，四下無人，正适宜接吻的好風景。
陳鎮忽然俯身向蘇祁陽。
“蘇老師——”
他的聲音低柔谧然。
“蘇老師，我的心在怦怦跳，它跳得很快很快的哦！你知道嗎？跳得這麽快，說明它超喜歡你的。”
蘇祁陽□□一聲，聽得不知不覺血氣上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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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太犯規了……”
他靠在陳鎮的身上，果真聽到了他的胸膛裏來自心髒的怦怦跳聲，一下又一下，安穩又激烈有力。
陳鎮低笑起來，柔和得不可思議。
“我跟我爸媽說，姐姐的哥哥是我交的男朋友，要過一輩子的。他們早就接受我的性向，一聽這樣采藍變成我妹妹了，根本沒有任何動力反對。”
蘇祁陽也笑。
“陳先生。”
“哎——蘇老師？”
“我很生氣。”
“為什麽呢？”
“因為你動機不純。”
“對啊，我就是動機不純。老實說——”陳鎮捧起蘇祁陽的臉，有些癡迷地看向他溫潤如春水的一雙眼睛——這是他當年一見鐘情的人：“從知道姐姐過得很好那時候，我就動機不純了。”
“你要招供嗎？”
“我坦白，我只想重新追你。”
“居心叵測，啧。”
陳鎮溫柔地笑了起來，柔聲說：“我居心叵測，蘇老師，我向你道歉——你不要再一次拒絕我。”
說完，陳鎮就做了五年前就想做的那件事。
“我要親你啦，蘇老師。”
蘇祁陽閉上眼。
過了很久——
“檸檬味？”
“我覺得，我可能随時會忍不住要親你——所以我每天要刷六遍牙，以防萬一。檸檬味的牙膏，你喜歡嗎？”
陳鎮懶洋洋地把腦袋靠在蘇祁陽的肩膀上，笑着說。
蘇祁陽舔了舔牙齒。
“湊合。”
陳鎮忍不住就想笑——他一見蘇祁陽就莫名開心，就是想笑。他就算什麽都不做，只要看到蘇祁陽在那裏，陳鎮就想對這個世界笑。
“我要去接藍藍下班了。”
“好嫉妒姐姐。”
“……快滾吧，戲精。”
這天回到家之後，蘇祁陽和辛婉婉要解決的第一件事，就是告訴蘇采藍關于他出櫃這件事的結果和曲折。
蘇祁陽不知道時機對不對。
“藍藍？”
“嗯。”
蘇采藍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
蘇祁陽皺眉。
“你這兩天怎麽啦？”蘇祁陽不太方便去觀察妹妹的臉色——自從蘇采藍誤會他有了陳鎮這個男朋友之後，蘇采藍就不坐他的副駕駛了。
“不開心啊？”
蘇采藍有些沒精神地應。
“……嗯。”
蘇祁陽一聽就嚴肅了，對妹妹的擔憂遠遠大過于對陳家的煩惱：“怎麽了？工作上遇到問題了？還是同事相處不好？客戶不好溝通？”
蘇采藍懶洋洋地吭聲。
“沒，都挺好。”
蘇祁陽見她明顯興致不高，忽然靈光一閃：“藍藍……”
“嗯？”
蘇采藍有些緊張。
難道她偷聽的事情被哥哥猜到了？她雖然委屈難過，但并不想讓母親和哥哥知道她已經洞悉了自己的身世。
“你不會是戀愛了吧？”
蘇祁陽嚴肅地問。
“噗嗤——哈哈哈哈哈哈哈哥你想到哪裏去了？”
蘇采藍快笑出了眼淚。
“瞎猜。”
蘇祁陽的語氣變得小心翼翼：“藍藍啊，哥跟你說，你也快二十八了，家裏不反對你談戀愛的。要是遇到合适的人，相處一下也可以的。”
蘇采藍玩笑起來。
“怎麽？自己有了男朋友就要念我的經啦？單身爽着呢，蘇小姐我有媽有哥有錢有房有興趣有愛好，還有朋友，什麽也不缺，日子滋潤着呢！你和媽別瞎擔心，我沒什麽合适的人，我也不着急，慢慢來。”
蘇祁陽失笑。
“好好好……你高興就好。所以為什麽不開心？”
蘇采藍眼神一黯。
“我萌了一對歐美明星的RPS十年啦，最近刷他的消息，他們中的一方已經公開宣布有女朋友了，我的心也碎了……感覺比自己失戀了還難受。”
蘇采藍的語氣生無可戀。
“RPS是什麽？”
“……真人關系，粗暴一點說就是萌兩個男演員的戀愛關系，然而——人家不是啊痛苦！船沉了！我的靈魂受到暴擊！”
“你萌哪對？”
“Brolin！”
蘇祁陽一臉懵。
“誰？”
“我手機屏保、手機桌面、微信聊天背景、QQ聊天背景、電腦桌面and一切社交賬號上的那兩個男人……”
蘇祁陽只能幹笑兩聲。
“對了，藍藍，今晚回家我跟媽有事要跟你講。”
蘇采藍垂了眉睫。
“好啊。”
到家之後，就見辛婉婉正襟危坐地等着他們兄妹倆回家。蘇采藍一見辛婉婉那掙紮的表情就心中一沉——
她知道母親不是為哥哥交了個男朋友這件事情而掙紮。
“媽，我們回來了。”
“噢噢……”
辛婉婉趕緊站起來。
“吃了嗎？”
“哥帶我去外邊吃了才回來的。”
“好。”
蘇采藍解下圍巾，裝作不經意似的：“哥剛在車上說，媽媽有事情要跟我說？什麽事情呀？搞得這麽鄭重。”
辛婉婉猶猶豫豫地看着蘇祁陽。
她心中已經開始懷疑自己以後會後悔。
“媽？”
辛婉婉心中一酸。
這總歸是她的女兒。
“坐吧，我是有事要跟你說。”辛婉婉幾次張了口又說不出來，茶都喝了好幾口，杯子快空了。
蘇采藍看得心疼。
“媽？我是你女兒。”她認真地看着辛婉婉和蘇祁陽：“我是蘇家的女兒，是哥的妹妹，你們有什麽事要瞞着我？說吧，沒事兒。”
蘇采藍笑了笑。
“一家人有什麽話不能說的。”
辛婉婉終于沉了心。
“藍藍，我今天是要告訴你——”她的勇氣實在很虛弱，口吻開始變得小心翼翼：“其實，七年前我就知道你哥交了男朋友這件事，當時你還小，我怕影響你，所以就跟你哥商量先不告訴你。”
“我哥跟陳鎮的事兒——”
她的表情有點木。
辛婉婉低聲說：“那天去博物館，看他們關系那麽親密，我就猜到了。後來我看了你的手機——藍藍，媽媽向你道歉——我就知道了。”
“你們什麽都知道……”
蘇采藍毫無預兆地流下了淚，情緒有些失控。“就瞞着我一個人？你們怎麽能這樣啊，我也是蘇家的人呀，這麽多年，憑什麽不讓我知道？”
她崩潰地哭了起來。
辛婉婉和蘇祁陽愕然，都沒料到蘇采藍的反應如此激烈——雖然他們猜到藍藍一定會生氣不開心，卻沒想到她這麽在意。
“藍藍，對不起，是媽媽錯了。”
“哥哥也跟你道歉。”
“別哭了寶貝兒……”辛婉婉心疼壞了，對蘇祁陽訓道：“都怪你，我就說不要說吧，還不去拿熱毛巾給你妹妹擦臉！”
“好好好。”
蘇祁陽馬不停蹄就去了。
辛婉婉細細地給女兒擦眼淚：“乖寶貝，別哭了，媽媽和哥哥都錯了，不該瞞着你，應該早點告訴你……啊，別哭了，妝都花了，不漂亮了啊！”
蘇采藍抽噎着。
“你們騙我……你們也不相信我！我也姓蘇啊！”
她近乎無理取鬧地發洩着內心隐藏的傷痛和委屈。既為父母與哥哥這樣苦心保護自己而感到心酸，也為自己的身世感到可悲。
可是……
她擡起哭花了的臉，眼淚汪汪地凝視着辛婉婉和蘇祁陽心痛而無措的表情。她知道，他們總是這世上最愛她的人。
這就夠了，已經很足夠了。
誰的人生裏沒有一點遺憾？
“藍藍，你別生氣了……”蘇祁陽心甘情願地做小伏低：“哥錯了，別哭了啊。我給你買化妝品、買衣服，帶你出去玩兒。你之前不還說想去倫敦看舞臺劇？明年二月就帶你去，好不好？別哭啦，我錯啦……”
辛婉婉忙說：“去去去，想去就去。”
蘇采藍哭得累了。
她破涕一笑。
“不許反悔啊！”
“誰反悔誰是狗！一輩子做單身狗！”
“哈哈哈哈哈哈好！”
蘇采藍被逗得一笑——再多難過，自己消化就是，何苦讓深深愛着自己的家人這樣擔憂為難？
“你們要跟我說的就只有這件事嗎？”
辛婉婉就僵硬着臉，尴尬地說：“過幾天，就是你哥三十歲的生日。陳家的父母也早認了他們的事兒了，你看，你哥跟陳鎮……也不能說跟結婚似的，能訂個婚、結個婚什麽的。所以我想，你哥生日那天，咱們把陳鎮他們家人叫過來一起吃個飯。”
“好啊。”
蘇采藍擦了擦臉，心中的複雜滋味全數獨自咽下。
“請吧，這事兒是好事兒，難得兩家人都通情達理，沒為難他們。那就請吧，正兒八經地認識一下。”
蘇祁陽深深地看了蘇采藍一眼——總覺得妹妹的反應有點奇怪？
事已至此，只能這樣。
辛婉婉嘆了口氣。
“那就這樣決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