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朝朝暮暮

那一晚在平靜中度過,他們的圓房是三日之後的事情。永寧單純得近乎笨拙,幾乎自始至終都是瞪大了眼睛,滿臉警惕地看着他,盯得思昭心裏都微微發毛。因為緊張,她的手足都顯得僵硬,對于那個晚上的記憶,只有疼痛而已。思昭自認舉止已經足夠溫柔,看她縮成一團簌簌發抖的樣子,意外之餘,也難得有些憐愛。他伸手攬住她,輕聲問:“是孤弄疼你了?”永寧下意識地點頭,又慌忙搖頭,低聲道:“沒有的。”思昭聽她言不由衷,笑道:“第一次總是疼的,以後就好了。”永寧略帶驚恐地看了他一眼,顫聲問道:“以後?”思昭将她抱得更緊了些,半是安撫,半是引誘,“是啊,以後。別這樣害怕,不會再這樣疼了。”永寧不安道:“真的?”思昭笑道:“真的,孤答應你。”

她就順從地埋首在他懷中,展臂輕輕回抱他,手指觸及他結實的身軀,臉上愈發覺出燙來。忽而有一處異常粗糙的皮膚引起了她的注意,約略是在左肩後方的位置,很大的一塊,永寧手指微顫,正欲出聲詢問,思昭已道:“哦,這是很多年之前的傷了。”永寧道:“好像很嚴重的樣子。”思昭想了一會兒才道:“孤想起來了,是中了支帶倒刺的毒箭,當時還挺麻煩的。”他說得随意,永寧聽得卻是膽戰心驚,好幾次張口卻發不出聲音,半晌才問:“很疼的吧。”思昭笑道:“孤當時以為就是普通的箭,沒在意,後來就從馬上摔下來暈過去了,要說疼可想不起來了,左右也不是什麽大傷。”那語氣仿佛是說,前幾日看了場乏味的戲。永寧覺出自己的心突突直跳,顫聲道:“這還不算大傷麽?”思昭覺察她的異樣,略一思忖,還是笑道:“孤是戰場上長大的,自然早就習慣了。你放心,都已經沒事了的。”永寧讷讷道:“陛下……我有什麽可不放心的。”思昭笑得愈發爽朗:“孤身上的傷疤多得很,要是每一處你都這樣心疼,日子可就沒法過了。”

永寧收回手輕推他胸口,啐道:“誰心疼你了,好會自作多情。”他捉住她的手,利落地用雙唇封住她的唇,好久才放開。永寧大口喘着氣,思昭道:“好了,與你說個正事。天這就要暖了,你這地方總要整修一回,這幾天就收拾收拾東西,先住到孤那裏去吧。”永寧一時沒能适應他話題的轉換,問了一句“什麽?”思昭也不惱,耐心解釋道:“石料再有兩天就運到了,勤政殿後面的繁英殿你去過沒有,平日裏孤要是看折子看得晚了,就住在那邊。地方沒有你這昭陽殿寬敞,不過比別處還是好一些的,離得很近,孤想看看你也方便。”永寧的心思全被他最後一句攫住,鬼使神差地答了一聲“好”。思昭繼續道:“再有一段,宮裏就不燒炭了。繁英殿那邊,孤會讓人顧着,你要是想找誰說話,就把人請到那邊去,別自己出門,省得凍壞了。”永寧笑道:“我哪有那麽弱不禁風。”思昭道:“還嘴硬呢,自打來了這裏,都生過多少病了。孤都快被你病得怕了。”永寧自知理虧,狡辯道:“水土不服而已,現在也差不多習慣了。”思昭道:“罷了罷了,你愛怎樣說便怎樣說,孤不與你理論這個。”又忽然有了幾分興致,提議道:“不如這樣,等入了夏,孤的事情就少了,得了空教你點強身健體的把戲,你自己照着練練,總沒有壞處。”他既然給了臺階,永寧也就大大方方道:“那好,不過我是一點底子也沒有的,如果學得慢,陛下可不準怪我。”思昭笑道:“師傅夠好,徒弟也總不會太差的。”

念蓉指點着宮人收拾東西,在秋實的幫助下,重新布置了繁英殿,永寧很快搬過去。因為離得近的緣故,即便她不刻意關注,也會有很多關于思昭的消息傳入耳中,譬如他今日見了多少大臣、譬如他今日批折子到什麽時辰。用膳的時候思昭會叫上她一起,他已熟知她的口味,每每頗為殷勤地給她夾菜,這使得宮中關于帝後恩愛的流言越傳越盛。永寧有意想要回避一二,思昭卻全然不在意,還對她說“既是恩愛,還怕她們說麽,孤聽着就覺得很是順耳”,那時一旁的宮女都忍不住發笑,永寧只有愈發窘迫的份。大景講求含蓄蘊藉,而在思昭這裏,一切都明白敞亮,永寧還不習慣,但思昭說時間久了會好的,直來直去,比藏着掖着來得舒服,情意若都埋在心裏,無端地浪費。永寧對他這套理論也不完全理解,自然,這套理論現在除了讓她總是害羞,也還沒有發揮多少其他的作用。

禮尚往來,潛移默化之間,永寧也越來越熟悉思昭的習慣。譬如他無肉不歡、極為嗜辣,有一回吃烤肉,永寧嘗試了思昭所用的蘸料,當即被嗆得連聲咳嗽、眼淚橫流。思昭一面輕拍她的背,一面難以抑制地大笑,永寧好容易止住咳嗽,向他怨怪道:“好辣!你就不覺得嗎,還笑我。”思昭笑道:“習慣了,不然嘗不出滋味。”永寧正欲說他奇怪,忽而想起,人若是太過疲憊,味覺就變得不敏感,吃飯的口味會變重,再想起勤政殿那些堆積如山的公文和思昭少得可憐的睡眠,心中頓時雪亮。

她把這番道理解釋給思昭聽,再勸道:“你呀,吃得清淡一點,多休息。我父皇就說過,折子是永遠也看不完的,還是身體比較重要。”思昭遞了她一杯水,溫言道:“早就習慣了,孤從小就是這樣,身體不照樣好得很,你不必擔心啦。”永寧不依不饒道:“哪有你這樣不知道惜福的人!身體好是幸運,要是因為這個就糟蹋自己的身子,早晚是會後悔的。”思昭讨饒道:“事情多得很,你總不能要我做昏君吧。”

永寧雙目一瞪,沒好氣道:“虧你還是讀過兵法的,事必躬親,未必就是好将軍,什麽都有輕重緩急,所有的事情都要你來拿主意,要那些大臣是幹什麽的。”思昭笑問:“怎麽,你皇兄就是那樣?”永寧一時覺得這像是刺探,猛然變成一只防備狀态的刺猬,“我不知道皇兄是怎麽做的,不過他能抽出時間去陪太後、去讀書寫字畫畫,但大景的事情也沒有因此亂了陣腳。單憑這個,他就比你要強。”

思昭伸手捏了捏她的臉,笑道:“你啊,聽風就是雨的,孤随口問一句,又不是拿你當探子,這麽警戒兮兮的做什麽。孤答應你就是,只不過這種事情也不急在一時,總要慢慢适應,你肯不肯等?”永寧揉揉臉,夾了些青菜放在他碗裏,認真道:“好啊,那就從今天開始。這些都吃完,今天要在亥時之前回來。”話說完了才覺得有些暧昧,思昭為難道:“亥時也太早了。”永寧氣道:“哪裏早了,一天十二個時辰,給你七個時辰放在政務上,還嫌不夠麽。”話至此處猶覺不足,白了他一眼,嫌棄道,“你要是不答應,趁早也不要再進這扇門,子時之前我必定睡了,你別來吵我。”

思昭知道她是好意,也因她言語之中終于不加掩飾的關心而感到微妙的滿足,故作無奈道:“怕了你了,不過孤忙起來是一向不看時辰的,快到亥時的時候,你讓念蓉過來說一聲吧。”随即低頭應付碗裏的菜葉。他知道永寧口味清淡,着意遷就着,這些菜嘗在口中,實在味同嚼蠟,思昭把菜葉放在蘸料裏一點,這才吃得下去,轉眼見永寧正盯着自己,一副委屈的表情,好言道:“慢慢來,這東西也太清淡了。”

食物和作息只是第一步,濃茶一律改作了淡茶,晚間更變作八寶粥和芝麻糊糊,難得思昭都硬着頭皮忍下來,可是該睡不着還是睡不着。永寧傳太醫來讨教,弄了好些個安神的方子,照着熬藥粥,等到能看出點效果的時候,十分□□已有了四五分了。高大的泡桐長出淺綠色的、毛茸茸的葉子,院裏的迎春開出嫩黃花朵,細草抽出新芽,從靠近繁英殿的這邊開始,一路蔓延開去,三五日後,出門便是喜人的新綠。思昭說往年的草木綠得沒有這麽早,大抵是今年炭火燒得足的緣故,還打趣說,這樣算起來,春天是為她才來得早了。

既然天氣暖起來,山間的積雪也已經消融,周康和金吾衛就要啓程回大景去了。臨行之前,思昭設宴相送,永寧自然也出席。成婚一月,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永寧身上的改變已是顯而易見,甚至看在周康的眼裏,大遼皇後的身份,比大景公主更适合她,也讓她更幸福。宴會之上,永寧穿着杏黃衫子、水紅長裙,長發绾作高髻,比先前添了一份尊貴、三分嬌羞,她與完顏思昭坐在一起,這樣看過去,是再合适沒有的一雙璧人,彼此夾菜,恩愛得無需遮掩。

周康很慶幸,董彥不必面對這些。即便他在,也至多得到永寧抱愧的眼神。董彥的犧牲因為永寧的幸福而顯得卑微、荒謬乃至可笑,卻也因此而真正有了意義。知道真相的人,要掙紮、要痛苦,不知道才是好的,他希望她真的永遠不要知道。

作者有話要說: 疲勞會導致吃飯口味重好像是靠譜的,我是飲食清淡派,不過累得要死的時候也總覺得食物沒味道。另外《鐘表館幽靈》裏面,這一點是确認兇手的旁證。

子時是晚上11點開始,反正我一般睡得比這個點晚。

以及……唔,我真的有認真地考慮,這文要不要換個名字。歡迎各種建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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