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恩愛兩不疑

大景的使團在八月底到了上京,思昭見過使團,讓戶部官員核對過歲幣入庫,中午在鴻胪寺設宴款待使團,向宋盈問起他是否與永寧相識,宋盈雖不知他何以有此一問,還是據實相告:“在下的妻子永徽公主,與王後自小一起長大,在下在宮宴中偶然見過王後幾次,不過那時候王後還小,多半不記得在下了。”思昭便問:“先生改日方便到宮中做客麽?永寧已經很久沒聽過大景的消息,先生既是故人,她必定是想見的。”他說得坦然,宋盈不好拒絕,思昭便叫秋實派人去傳個話,讓永寧的小廚房有個準備。

永寧得信的時候正在繡花,聽聞是宋盈,高興得不得了。她在大遼,挂念最多的便是永徽姐姐,不知她現在過得怎樣,會不會有什麽話讓宋盈轉達。念蓉、绮繡和其他大景來的宮人們也頗為興奮,因為宋盈是大景最負盛名的美男子,她們身在宮闱,難得一見,此番若能親眼目睹他的風采,那無疑是美好得仿佛做夢的事情。

思昭晚上特意過來,永寧已把荷包繡好了,喜滋滋拿給他看,思昭滿意得很,當即系在腰間。和古現在還在延福宮裏,與他們一起吃飯,有這小孩子在,永寧就顧不上自己了,一個勁兒地喂她哄她,等着她吃飽了,才讓奶娘帶出去。思昭若是在這個時候替她布菜,永寧定要着惱,他挨了兩三次責怪之後,索性放下筷子,在邊上看着。他的小妻子,要再有一個月才滿十七歲,卻已經越來越有做母親的架勢,若和古是他們自己的孩子,眼下的情景,才真是美好到無以言說。思昭唇角含笑,眼底漫上柔情,永寧送着和古出門,回頭恰好就撞見這樣的目光,因見得多了,不再像最初那樣容易臉紅,卻還是一樣歡喜。

思昭觸了觸碗沿,道:“東西都涼了,先熱一熱再吃。”秋實和念蓉便領着衆人暫且撤菜,等桌子上差不多空了,思昭才道:“我在想着,和古畢竟是燕哥的女兒,是不是過幾天還給她?就怕你舍不得。”永寧道:“我是舍不得這孩子,不過易地而處,燕哥更舍不得她,我明白的。”思昭“嗯”了一聲,又道:“從前聽人說,那宋盈是個人物,我還不信。今天一見,我大遼上下,果真也找不出第二個宋盈來。”永寧便笑道:“那可不是?且不論才學,單是相貌,便尋不出了。”看思昭一副佯怒的樣子,故意道:“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就想着‘這人生得真好看,大概也就宋盈能比得過他’。”思昭挑眉道:“喲,看來是一見鐘情了。”

永寧啐道:“說什麽渾話呢。”想了片刻又道:“你和他不一樣。永徽姐姐說,宋盈就好像是一塊寒玉,堅而潤,看上去是個文人,骨子裏卻更像個劍客。至于你,看上去是個帝王,實際也是個帝王。”她說得極為誠懇,卻正因誠懇而讓思昭哭笑不得,實在拿不準這評價算好算壞,只得道:“我就當這是句好話了。”永寧微笑道:“自然是好話了。”随即問他:“最近事情多,你累不累?我前段日子調了解乏的香料,要不要點起來?”思昭笑道:“難為你有這些心思。”永寧起身點了香,而後走到他身後,輕揉他的肩膀,低低道:“我知道後宮女人的作用。思昭,我做不了你朝堂上的助力,那就這樣吧。你答應麽?”思昭牽住她的手,放在唇邊輕吻了一下,柔聲道:“我原本還擔心,為着歲幣的事情,你要與我鬧別扭的。”永寧搖搖頭:“從前會的,現在不會了。我在大名府的時候,才算對那些銀錢有了個概念,現在想來,那歲幣的金額并不算大,邊境的和平才最重要。就算是筆交易,也說得上值得。”思昭笑道:“嗯,長大了。實話與你說,大遼和大景邊境互市,單是關稅,大景一年賺的也不止那個數呢,何止劃算,簡直是大賺一筆。”永寧道:“我自然是長大了,你也不必用這個诳我,我雖不知大遼的關稅有多少,想來也該賺個盆滿缽滿的。”思昭道:“可不能讓你知道,我這一點家底,還是瞞着你的好。”

等宮人們再進來上菜的時候,看到的便是帝後兩人這般情意綿綿的樣子。燭光映着新換的金鹧鸪屏風,梅瓶裏插着新鮮的花朵,看似紙醉金迷的浮華,因着二人內心的安定而沉穩下來,便只是這美滿的妝點。

何其有幸。

永寧對宋盈的款待,很像是一場大景的尋常家宴。她親自下廚煲湯,念蓉和绮繡她們也紛紛獻上自己的拿手絕活,弄得思昭進門的時候直感嘆自己不如宋盈有福氣。這家宴的賓客,穿得是大景最尋常的素紗中單和織錦圓領袍,不同于愛穿深色的董彥,宋盈的圓領袍是淺淺的艾綠,大概是為顧及使臣的身份,腰間圍着一條玉帶,烏發也以玉冠束起,本就白皙的膚色,在陽光下近乎透明,這一身的素淡恰到好處地襯出他雲間雪一般的風度,這樣看過去,整個人潔淨得仿佛初入凡塵的谪仙。他身形略有些單薄,永寧與思昭相處慣了,此際難免要覺得宋盈的俊美失之柔弱,然而這念頭一霎就散了,他身上的鋒芒,并不因書卷氣的遮掩而顯得無力,反倒多了些昂然獨立而不輕易傷人的矜持。思昭勾了勾唇角,寒玉,那位公主的形容果真越想越是妥當。

他二人邀了宋盈入席,幾番必要的客套和寒暄之後,永寧問宋盈道:“永徽姐姐還好麽?”宋盈已然明白,這是一場不必有過多提防的家宴,聽她提及永徽,牽挂之外,更有一分溫柔,含笑道:“她很好,算日子,現在有四個月的身孕了。”永寧奇道:“怎麽,姐姐有身孕,你還不陪着她?”宋盈歉然道:“我也是走到了半途才知道。”永寧讷讷,思昭見氣氛有些尴尬,便揶揄道:“從臨安到上京的路雖然遠,也不是人人都要走大半年的。”滿足地收獲了永寧羞憤的一瞪,這才向宋盈道:“原本還想多留先生幾日,看來是不妥了。不如這樣,等回去的時候,孤送先生幾匹汗血馬,無關國禮,先生若着急趕路,總還是汗血馬快些。”宋盈謝過,永寧忙道:“嗯,既是走得急,我怕是來不及給孩子裁什麽小衣服了。等等我去找,看有沒有小項圈、小金鎖之類的東西,也算是一點心意。你就對永徽姐姐說,是‘禮輕情意重,千裏長相憶’好了。”宋盈再次依禮謝過。

永寧的話題鋪得寬泛,幾位姐妹的歸宿、宋皇後的近況,都是些雞毛蒜皮。宋盈雖也姓宋,與皇後娘娘卻并不是一家,自然有很多關節不能知曉也無意探詢,永寧難免覺得有一點點掃興。思昭忽問了一句:“聽聞大景還有一位永懿長公主,不知過得怎樣?”永寧一愣,沒有想到思昭會提起這個讓她有些仇視的姐姐,宋盈牽出一絲冷笑,道:“皇上至今沒有為永懿長公主指婚。”永寧奇道:“她都十九歲了,再這樣下去不是要成老姑娘?太後和皇兄即便舍不得她,也不該這樣糊塗呀。”宋盈猶豫片刻才道:“長公主殿下原先是想要董彥做驸馬的,不過後來發生了一些變故,董兄娶了禮部施大人家的女兒。殿下總說,非要嫁天底下最好的男兒不可,就這麽耽誤下來了。”

都說聽仇人的慘事比聽自己的喜事還高興,永寧也不能免俗,輕笑道:“那可怪不得她要耽誤,這門親事原本是她自己推了的。”思昭聽了董彥的名字,才剛隐隐地有一點吃味,便被這句引得心花怒放,若非宋盈在場,非要好好親親她不可。宋盈笑意溫和,道:“長公主既然與陛下琴瑟和諧,臣回去告訴永徽,她必定也要高興的。”永寧輕輕點頭,思昭替她盛了一碗湯,好意提醒道:“別光顧着說話,這一大桌的菜,也快要被你們倆耽誤了呢。”永寧臉色微紅,宋盈細細打量此時的大遼國主,褪盡了朝堂之上的尊榮,居然顯得十分溫和。

他想起剛頒下要永寧和親的聖旨的時候,永徽幾乎日日進宮,陪着永寧哭得死去活來,人都瘦了一大圈,若彼時知道結局是這般模樣,她那時候便不會太傷心了吧。宋盈霍然驚覺,他這是在別人的故事裏,牽動了自己的柔腸。有什麽辦法呢,他的心思是系在永徽身上的。聽說三五個月身孕的時候,最容易犯惡心,不知她還好不好。自己這一走,家裏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永徽一個人操持。雖然也有公主宅的勾當官從旁協助,他總怕她受累。

大概事情多半是這樣的,當你在意一個人,你總覺得她是笨拙的,處處要你保護珍惜,稍有不慎便要追悔莫及,仿佛那愛人是一朵經不得風雨的廣玉蘭;唯有不在意,才會覺得那人所有的堅強都是順理成章。他對永徽、思昭對永寧,都是前一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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