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關山難越

思昭選擇了隐瞞。他派了一位參将去指揮與大景的戰事,三萬鐵騎,是足以自守,而不足以大破敵軍的數量,這是他所能給予她的極限。

四月初,與大景的戰事還在膠着之中,就傳來李元度再次出兵的消息。未幾,龐特勒率軍攻占北古口。思昭看着戰報,直覺得背後發冷,讓秋實去召思彰即刻入宮。

思彰到勤政殿的時候,思昭正握着朱筆,對着新畫的地形圖出神——那是他的習慣,把圖挂在屏風上,用朱筆勾畫進軍的路線。他不輕不重地咳了一聲,單膝跪下,道了一句“臣弟見過皇兄。”思昭沒有回頭,只道:“桌子上有兩份軍報,你打開看看。”聲音沉重異常,讓思彰的眼皮毫無預兆地一跳。他看過軍報,正對因那惡劣局勢而感到遍體生寒,思昭已經在問他:“你看看,除了這樣,還有沒有別的辦法?”思彰擡頭看過去,那地形圖已經是完整的行軍圖,三萬騎兵撥給對大景的戰事,二十萬面對龐特勒和李元度,另有十五萬機動。思彰問他:“這十五萬人,你要他們做什麽?要我看,八萬人去打景國,三十萬去打龐特勒,勝算來得更大,皇兄也不必再親征。”思昭鎮定道:“那十五萬大軍是留給你的,北面還有個金國,雖然不成氣候,還是提防些吧。”

思彰一怔。思昭苦笑一下,解釋道:“是了,金國是個幌子。我只問你一件事情。三面受敵,你我疲于應對,難道就不會有人渾水摸魚麽?”思彰失聲叫道:“耶律家和述律家!”思昭點點頭,“再給我十年,我斬得斷他們的根基。但現在還遠遠沒到時候。大軍在外,僅僅是述律德光手裏的那一支兵馬,就足夠威脅皇城。朝中沒有別人可以阻擋龐特勒,我必須要冒這個險。”

思彰思忖片刻,“三面出兵,必有串謀,分給景國的人馬,真的太少了。”思昭道:“無妨,把述律德光調回來,這一仗交給他去打。五年之前,他能用五萬人破景國的十萬人,還敢斬首八萬,哼,這三萬人足夠他用。再多了也是禍患。”思彰道:“我用兵是不如述律德光,不過用十二萬戰他三五萬總也無妨。皇兄,我知道你是為了公主才走出這一步,但這畢竟也太大膽了。”思昭也不否認,“我同樣不想看遼人打遼人。”思彰黯然一笑:“皇兄的決定,是誰都勸不動的。”思昭道:“我始終是婦人之仁,這一回是時候改變了。不論龐特勒還是李元度,我不會再給他們任何機會。”

“皇兄!”思彰大驚失色。思昭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平靜說道:“到了該了斷的時候了,就算豁出這條性命,我也非殺了他們不可。我不想再留下任何威脅。”思彰怔了片刻才道:“我明白了。”思昭鄭重道:“這一回,大遼的未來就在你手上了。”

思彰沉重地點頭,良久才問他:“公主的事,皇兄想怎麽處置?那兩家的人,當然不會傷害孩子,可是公主……”思昭道:“我沒有辦法。這樣說也不對,辦法還是有的,但是我沒有把握了。”思彰幾乎本能地問出一句“為什麽”,看到他的神色,卻無論如何都張不開口了。

事情說道這裏,餘下的只有沉默,思彰告退,思昭沒有阻攔。他坐在龍椅上,對着那張行軍圖發呆。他的父皇、他的臣民,都知道他是戰陣裏的天才,不過他們大多不知道,他其實生來就厭惡戰争。不因為成王敗寇的殘忍,也不因為刀尖舔血的危險,而是為了那些颠沛流離和無辜犧牲。他拿起刀劍,是別無選擇的事情。

漢人常說止戈為武,思昭把那當做一句好聽的笑話。鄰國的屠刀不會因為什麽突然的徹悟而放下,唯有武能止戈。

他覺得眼睛發澀,自嘲地笑了笑,從多寶格的抽屜裏拿出那塊風門青,執刻刀煞有介事地雕起來。

他沒有想到永寧會在這個時候過來。

永寧以為他生病了,小火煨了雞湯,特意趁熱端來給他。秋實道:“公主,陛下在看奏折。”永寧道:“既然不是在見大臣,有什麽不能打擾的。我才懶得幹政。”秋實道:“公主知道,陛下最不喜歡這個時候被打擾。”永寧道:“我當然知道,他要發火,就讓他發火好了,總比把自己的身子弄垮要好。秋實,我怎麽會害他呢。”提着食盒的念蓉也道:“秋實,你就通融一次吧。再者說,陛下對誰發火,也不會對公主發火的。”

秋實實在無言以對,只盼着方才的說話聲能被思昭聽見。

可惜沒有,永寧進門的時候,那張行軍圖仍然好端端地挂在屏風上。幸好永寧沒往那邊看,笑吟吟道:“還以為你有什麽正事,原來是在這兒偷懶呢。”思昭一頓,險些就傷到手指,努力克制着自己不往屏風的方向看,擱下手裏的印石,微笑道:“你怎麽來了,乍暖還寒的,也不怕吹風。”永寧道:“哪就虛弱成那個樣子了。你現下既然閑着,那正好,把雞湯喝了。”說着讓念蓉放下食盒,揭開蓋碗,盛湯給他。思昭揚聲道:“秋實,快搬個椅子進來。”永寧道:“哪用得到那麽麻煩,我也不在你這兒待多久。”思昭道:“既然來了,也不妨多坐一會兒。”嘗了嘗湯,又道,“手藝愈發好了。”永寧道:“你還喜歡就好,再這樣下去,我都該摸不準你的口味了。”思昭笑道:“真是不講理了,你還要跟這些折子吃醋不成。”永寧不輕不重地瞪了他一眼,恰逢秋實搬椅子進來,這一打岔,話也就沒再說下去。

秋實進門,因知道方才思彰來過,當即就瞥見了那幅行軍圖,心裏的弦一繃,将椅子背對着屏風放下,再請示道:“陛下,這屋子收拾一下吧,看着也怪亂的。”思昭當然答允,秋實不敢造次,先收拾了桌子上的奏折,再清理了思昭先前刻下來的石屑,這才轉到屏風那邊,把行軍圖揭下來,疊了幾疊,夾在那邊批好的奏折裏帶出去。思昭用餘光看着,暗暗松一口氣。

“嗳,你想什麽呢。”永寧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思昭忙道:“怎麽了?”永寧道:“我适才跟你說,你這些日子都不到後宮去,懷訓常跟我抱怨見不到父皇。你要是有時間,倒不必管我,總該去看看孩子們才對。”思昭道:“你教訓得是,我改天得空了一定過去。”永寧不依不饒,“還用改天?現在不是沒事。懷訓大概還在師傅們那裏,你到麗正殿去吧。我就不和你一起過去了。”思昭見她提起麗正殿的時候,笑容裏仍有一絲勉強,心中微微牽扯一下,“好,我聽你的。這麽長時間沒過去,沒有不留宿的道理,今晚你不必等我了。”永寧點頭道:“我省得的。”思昭道:“左右要出門,我先送你回去?”永寧道:“又不順路……”思昭笑道:“我知道你是願意的。”永寧便低眉一笑,又擡眼看着他,目光春水一般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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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較于去延福宮,思昭着實更怕永寧到勤政殿來,是以很快恢複了從前的作息,永寧反倒因此開始笑他荒疏政務,思昭也不辯解。關于用兵的事情,她從來不問,所以他隐瞞得其實還算輕松。永寧聽他說過,他可能很快就要親征,因為擔心,也因為舍不得,這些日子裏愈發體貼。思昭總覺得受之有愧。

出征之前的一天下午,思昭在禦花園練槍法,永寧看了一會兒,嫌日光刺眼,就躲到亭子裏去了。有個不懂事的小內侍過來禀報,說述律德光到了,在勤政殿等着。大遼的官員裏,永寧記得名字的并不多,但述律德光絕對算一個——她初時是因他秋獵得了彩頭而有印象,後來才知道,他是多年前大同府那場屠戮的始作俑者——這人是員猛将,永寧不知道思昭為什麽沒讓他到戰場上去,待得思昭練完這一套槍法,她替他擦汗的時候,提起述律德光的事情,捎帶着多問了一句:“我以為他被你派到高昌那邊去了,你不也說他是個好先鋒麽?”思昭那時全無防備,随口回道:“原本他是在那邊的,被我調回來了。”永寧問原因,思昭隐約有了些戒心,道:“我很快就要親自過去,到時候京城這邊總要有個靠得住的人來守着。”

永寧噗嗤一笑:“你也小心得太過了,除去高昌和西夏,還會有誰打過來不成?”思昭道:“小心一點總是沒錯的。”永寧忽然意識到他說的是什麽,唇角的笑意剎那僵住了,她問他:“你讓他回來,就是為防着大景的是不是?”思昭見無法隐瞞,只能說是,又連忙補充道:“我答應過你不會主動發兵,我記得的。這一回給他下了軍令,他不敢妄動的。”永寧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思昭急道:“你怎麽總往壞處想?”永寧幾乎要哭出來:“發生過那樣的事情,你讓我怎麽往好處想?”思昭道:“你安心就是。我該過去了,讓他久等也不好。”永寧沒有反應,思昭嘆了口氣,還是往勤政殿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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