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此恨綿綿無絕期

在他走後,永寧覺得心中異常不安。她多少有所覺察,對于大景而言,此時發兵攻打大遼,是個合乎情理的舉動。她不知道自己的皇兄對那紙議和的條約有多看重,但她隐隐感到思昭今天強調“主動”二字并非沒有原因。回宮之後她讓念蓉绮繡她們四下去打探消息,半個多時辰之後,绮繡來回禀,說大景早就已經對大遼發兵,大遼亦派了三萬騎兵周旋。

她當即癱倒在椅子裏,原來思昭騙她,這麽重要的事情,他竟然瞞着她!

國事永寧不懂,可他待她的心思,她都很明白。不願她難過、不願她多心、不願她用兩重的身份折磨自己,思昭會想的,無非就是這些。永寧覺得,自己被他看得真是透徹。

她當然不能怪思昭違約,一切由她的皇兄挑起,難不成她還要思昭拱手把江山讓給大景麽。可是思昭用了述律德光,她真的要害怕五年前的事情重演。如果,她是說如果,述律德光再造下一樁那樣的罪孽,她和思昭之間就再也回不去了。身為公主,若大景有難,她唯有殉國一途。

那晚思昭來延福宮的時候,她沒讓他進門。推說是自己受了一點風寒,他就要出征,別再把病過給他。永寧沒有心思去想他有沒有猜出個中玄機,思昭在門外說讓她好好休息,她便放軟了聲音答應。

撒謊說生病之後,難免真的病一場,永寧從小就是這樣。風寒算不上太難受,就是頭有些昏沉,身上有些酸軟。神思恍惚的緣故,那天她想出門走走,沒來由地扭傷了腳踝,她讓人瞞着思昭。太醫說,這幾日傷腳還是不要用力得好,既是這樣,永寧更有了偷懶的理由。她躺在床上,眯着眼睛數空氣裏的塵粒,不去問外面的事情。她想着,兩國交兵的大事不是她能夠左右,靜待一個結果便好,該來的總是躲不過的。

思昭在出征前的那天晚上來找她。永寧還是稱病不見,思昭道:“難道我還會嫌你憔悴不成?”永寧讓念蓉扶着她過去,親自開了門,卻不準他進,垂目道:“我這兒一屋子的藥味,你別沾了晦氣,快回去吧。”思昭揶揄道:“我明天就走了,這一回不知道要走幾個月,我怕你想我。”永寧嘴角才一勾,那笑容就定住了,堵着門不肯讓思昭進來,半晌才道:“大景的事情,我知道了。”思昭一怔,永寧道:“你不必問我是從哪裏聽到的消息,我想着,這事情總不會是假的。思昭,等一切塵埃落定,我們再見面好嗎?”

她不敢擡頭看他,怕一見面就狠不下心,用力推了門框一把,才想起他的手就放在門邊,又恐傷了他,慌忙伸手去擋。一陣銳痛傳來,她看到自己右手食指和中指指尖都已紅腫,思昭的手捧着她的手,他惘然道:“你終究放不下大景,卻也舍不得我。”

她沒有再阻攔他,站在原地,看他從櫃子裏翻找傷藥。永寧讓念蓉去打水來,用左手扶着門框站穩,思昭找到了藥,向她道:“過來,我替你包一下。”永寧點點頭,惑于他的平靜溫和,兩行眼淚就這麽落下來。她松開了門框,腳受不住力,又幾乎跌倒。思昭見狀,忙過來把她抱到床邊,這才看見她左腳沒有穿鞋,襪子裏高高地腫起一塊,永寧道:“前幾天扭了一下,不妨事。”思昭沒有應聲,俯身脫了她右腳的鞋,讓她半倚在床上,用念蓉打來的水給她冷敷受傷的手指,等她疼得好些,才挑了藥膏塗上,拿布條纏好。都做完了,再次開口:“我心裏都有數,五年前的事情不會有第二回。對不起。”

永寧搖了搖頭:“背信棄義的是我皇兄,不是你。你不必對我道歉。你瞞着我,那也是為我好,我想得明白的,我不怪你。”思昭遺憾道:“可是你還是沒法放過你自己。”永寧擡起臉與他對視,不加掩飾地哭泣,“嗯,我是放不過。思昭,你說我該怎麽辦?如果大遼贏了,我對不起大景;如果大景勝了,我又對不起大遼。”思昭替她抹眼淚,心疼道:“別這麽說,是我們對不起你。”

永寧輕聲道:“你沒有對不起我。大景是生我養我的地方,但我是被自己的皇兄放逐出來。大遼原本是我的敵國,但因為你在,這兒才是我的家。思昭,這個世上,沒有人比你對我更好,是我總讓你為難。”思昭輕吻她額頭,柔聲道:“你也不必這麽體恤我。”又道,“額頭好燙,這不是病糊塗了吧。”永寧啐道:“人家與你說知心話,你怎麽這樣。”思昭安撫道:“你信我。用兵的事情我比你清楚多了,我派過去的兵馬有限,不會讓你為難。這一回,述律德光也不會想全心全意地對付你們景國。你不必問其中的緣故,我不會在這種事情上騙你。”永寧道:“我總是願意信你的。只不過,我心裏還是會難過。”“我知道,”思昭說,“我不會強迫你。”

“下次再有這樣的事情,你別瞞我了。”永寧盈盈看着他,因為燈光的緣故,她含着淚的眼睛格外明亮,“別再和這回一樣,拖到最後才告訴我。我難過的時候,你都不能陪着我。”思昭認真道:“好,我再也不瞞你了。”永寧一笑:“我知道,有些事情你還是會瞞着我的,嘴上說得好聽,哄我開心罷了。”思昭心裏一緊,旋即笑道:“嗯,你開心了就好。”

念蓉端了熱水進來給永寧敷腳踝,永寧受不住疼,不時□□,念蓉塗藥的時候也不敢用力,薄薄地抹了一層就收手。思昭要過藥膏,讓念蓉換一盆水來,永寧警覺道:“你做什麽?”思昭道:“哪有這樣的,念蓉那丫頭也是太遷就你了。我瞧着你這腳原本沒什麽事,不過是有點淤血,揉開了養兩天就好,又不是什麽大傷,沒必要這麽小心翼翼的。拖延下去,還是自己受疼。”說話間蹲下身子,大致确定了她的傷勢,而後把她的腳浸在熱水裏,沿經脈推開淤血,因永寧一直喊疼,動作放輕了一些,待水涼了,淤血也已揉開大半。思昭在掌心抹了藥膏,輕輕摩挲她那顆青紫的腳踝,等藥都揉進去,長舒一口氣,“成了。明天讓他們開個化瘀的方子,你好好泡幾天就沒事了。”永寧道:“好疼……”思昭起身洗了手,笑道:“總比剛才好多了吧。”永寧讪讪道:“讓人家知道你出征之前在做這個,你也不怕被人笑話。”思昭道:“不然我會擔心。”永寧道:“有什麽好擔心的,你自己也說了,一點小傷而已。”思昭笑道:“我不與你說了,不然你又該怪我惹你臉紅。”

永寧低頭不語,良久才道:“你一定不要有事,早早回來。”思昭道:“怎麽了?這樣擔驚受怕的。”永寧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就是覺得害怕。思昭,如果大景有事,我會殉國;但如果你有事,我……我也是活不下去的。”

“傻丫頭,說什麽呢。”他急切地摟住她,“我不會有事的。”永寧道:“不知道是什麽緣故,但這一回我真的覺得好害怕。”思昭道:“你放心。我跟你保證,這是最後一回了,往後我再不去打仗了,好不好?”永寧埋首在他懷裏,嗫嚅道:“我等着你,你千萬好好地回來。”思昭安撫她睡下,永寧在夢裏還攥着他的手不肯放開。這些年她看上去堅強了很多,其實內裏還是個沒有安全感的孩子,思昭俯身去吻她的眉眼,眉心舒展,異常溫柔。

永寧原本想去送他,思昭說她腳不方便,又生着病,還是在宮裏歇息得好。永寧想起兩國正在交戰,也就明白了思昭沒有說出來的那些理由,把先前求的一個平安符放在他懷裏,親手替他穿上铠甲,送他出門。思昭約莫是覺察到她還在看他,走出去好遠,還是回頭一笑。

Advertisement

天色湛藍如洗,思昭身上的戰甲閃着粼粼的金光。永寧其實看不清他的那個笑容,但她記了很久很久。

思彰出發去了北疆,名義上是太子監國,但懷訓一個八歲的孩子,再怎樣早慧都是有限的,思昭把國務交給了皇叔完顏宗平,幾個他當真信任的老臣,縱然引得丞相耶律光不滿,他也渾然不在意——耶律光對他不滿也不是這一兩日的事情了,他的圖謀,思昭看得很清楚。

永寧想要了解戰事的進展,已經沒有了思昭先前設下的那些阻礙。述律德光率領的軍隊,和大景的兵馬一直處于膠着和對峙之中,雙方都沒有多少傷亡,這讓永寧心中感激非常。三面的敵軍,其實以大景這一支戰力最弱,她知道思昭的安排是為了顧全她的感受。

此生得人如此,夫複何求。

作者有話要說: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