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人生若只如初見

永寧的時光,在等待中被延展得靜谧而美好。完顏宗平很少在她問起思昭身在何處時刻意避諱,雖然只是讓她屏退了旁人,在地圖上指出一個點,但是永寧的相思也算有了憑依。有一回她去披香殿找月理朵說話,月理朵還說,如今的永寧,柔軟得越來越像一汪水了。永寧道:“水善利萬物而不争,真能做得到,也是一番修行。”月理朵笑道:“以天下之至柔,馳騁天下之至堅。”永寧羞道:“姐姐又開我的玩笑。”月理朵伸手替她抿了抿額角的碎發,淡淡道:“公主是有福氣的。”永寧見她神色凄婉,如同風中的最後一朵玉蘭,想要詢問又覺得不妥,便只道:“我還要羨慕姐姐的福氣呢,也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時候,我才能和他再有個孩子。”月理朵道:“你也不必心急,太醫不是說了麽,你現下的身體已經沒事,孩子是早晚的事情。真有個孩子,忙得昏天黑地的,也不是那麽好的事情。”永寧道:“我知道的,可我還是想再有一回。”她恬淡溫柔的樣子讓月理朵想到安靜美麗的蘭花。

大約在四五個月之後,阿良拿着一封信,急匆匆地求見永寧。永寧奇道:“什麽要緊的事情,跑得這樣快。”阿良道:“陛下那邊讓人八百裏加急送過來的,說是直接交給公主。”永寧覺得手指有些發抖,勉強扯開了信封,卻不是熟悉的字跡。有人在信中寫着,陛下受傷,請她過去相見。

永寧知道軍中不能有女人,也知道思昭平日不會讓人看到他柔軟的一面,她的雙唇有些顫抖,淚水奪眶而出,大聲道:“阿良,你去備馬,我要去找他!”又向身邊的念蓉吩咐道:“你叫上绮繡,一起收拾東西,我們一起過去。”念蓉匆忙接了令,永寧去翻出所有的傷藥,知道事關重大,不敢對別人洩露,擦幹了眼淚,自己到月理朵那裏,把事情都說了,回宮便對外稱病,第二天夜裏,在一隊親兵的保護之下離開皇城。

她走得很急,生怕會有什麽萬一。所以她幸運地逃開了三日之後那場攻城之戰。

述律德光留下五千人,布置了數個疑陣,而後帶着其他騎兵直撲京城,打的是老掉牙的“清君側”旗號,目标直指永寧,和思昭重用的幾個漢臣。述律家和耶律家的人紛紛為他開路,他幾乎沒有遇到多少像樣的阻礙,就進入了皇城。當他領兵殺入延福宮的時候,那裏空空蕩蕩,只有一個清瘦的背影,在燈火通明的凝和殿等待他。

“月理朵……”他驚愕地喚她。

那女子回過頭來,平靜得沒有半分情緒:“德光,沒想到再見你是在這裏。”

她沒有绾發髻,一身月白長裙,如瀑的長發披散下來,熠熠發亮。德光問她:“永寧在哪裏?”

手下士兵回禀:“将軍,延福宮是空的!”

德光下令:“去別處找,不要放過任何地方!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找到那個南蠻賤人!”

士兵領命,很快撤離。月理朵平靜地看着這一切,此時才道:“你找不到她的。”随即黯然一笑,“你終究是做了亂臣賊子。”

德光不敢去看她的眼睛,偏過頭道:“清君側,是忠臣的作為。”

“荒謬!”月理朵怒道,“名號不過是把戲,你看得比誰都清楚。我且問你,接下來你要做什麽?殺了公主?殺了那些大臣?再篡了這大遼的皇位嗎?”

她站到他面前,逼迫他直視自己的憤怒。德光無可閃避,她眼中的火焰灼傷了他的雙目,有些生長了多年的渴望,仿佛被引燃的樹木,掙紮着化作灰燼。他質問她:“難道不該嗎?月理朵,你的心被他蒙蔽了是不是?你處處與我們作對,究竟是為什麽?”

“為什麽?”月理朵微微一笑,“你們做下的是什麽樣的孽,你們自己明白。”

德光覺得身體在顫抖,在他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麽之前,已經狠狠甩了月理朵一個耳光,“你變了。賤人!”月理朵倒在地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怎麽,我還應該是那個對你死心塌地的耶律月理朵嗎?十年之前,我被送進宮來的時候你說過什麽,你對我說耶律和述律家世代姻親,往後兩家的大業就要落在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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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說了。”德光生硬地打斷她,“我知道我做過什麽,而且我從不後悔。”

“那你現在又在做什麽呢?”月理朵起身問他,“要一個早已經不是你同盟的女人,出賣她的盟友嗎?”

“你不該!”德光扼住她的脖子。月理朵不知他是否當真要置她于死地,絕望之中,反倒愈發地鎮定起來,“述律德光,這話你也問問你自己。提兵殺進皇城,這叫忠誠?留下被景國偷襲的隐患,這叫忠誠?你想要的是你述律家的赫赫榮華,是你述律德光的戰功和威名,你在乎的,從來就不是大遼。忠誠?只不過是你野心的掩飾,是你的遮羞布罷了。”她擡眼看着述律德光,冷笑道:“時至今日,我真是覺得你又可笑,又可憐。”

“你胡說。”德光的手稍稍收緊,“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大遼的基業,你又懂得什麽!”月理朵已經說不出話來,只能狠狠與他對視。德光獰笑道:“你偏喜歡看他輕視遼人、重用漢人,你偏喜歡看他婦人之仁。他不該做大遼的皇帝,只該做皇帝手下的将軍。既然是他坐錯了位置,那也怪不得我們。月理朵,我還真沒想到,你會看上這個懦夫。”他松開她的脖頸,似乎頗為滿意地看她伏在地上不住咳嗽。那道纖細的身影依然會牽動他的心跳,他也因此生出愈發強烈的、毀滅她的欲望。如果這女人是他最後的弱點和污點,他不介意親手将她抹掉——可惜太過遺憾,他此刻還要留着這女人的性命,用以宣告自己此行的正當。

月理朵咳了很久,仰頭問他:“你們會怎樣對陛下?”德光道:“述律家從來不打無準備之仗,他的結果,不用我多說,你也猜得到。”“你弑君?!”月理朵驚呼,嗓音沙啞粗粝,又牽動一陣咳嗽,幾乎咳出血來。

“我怎麽會弑君呢?他是禦駕親征,犧牲在戰場上的英雄。他還會是我大遼開國以來,最能征善戰的帝王,享受萬世的供奉和景仰。月理朵,你瞧,我成全了他的令名。”德光蹲下身子,托起月理朵的臉,“元妃娘娘,有朝一日,我也會同樣成全你的令名。”

“不必了,”月理朵扭過頭去,冷笑道,“你的所謂成全,無論對他還是對我,都不過是玷污而已。”

“玷污?”德光玩味地勾起她曲線優美的下颌,“他對你不算玷污,我對你才是玷污了嗎?”他撕開她的領口,右手毫不憐惜地按在她胸前酥雪似的肌膚上,月理朵嫌惡地掙紮,德光愈發放肆,揚手撕開她的裙裾。他伏在她身上,像一只嗜血的獸。

月理朵此時才知道極致的恥辱是什麽樣子。她揚手想要打他一個耳光,手腕卻被德光輕松制住,他的舌探入她口中,月理朵毫不遲疑地咬下去。

血腥氣在口腔中彌散開來,不知何故,月理朵想到了從前偷嚼過的梅花瓣。那時梅林深處走出一個少年,少年笑道:“姑娘,所謂‘吹花嚼蕊’,并不是這樣的。”她本是一時興起,不料被人看去當了笑話,故作鎮定道:“你懂什麽,梅花有靈氣,是可以入茶入膳的東西。”雖說是全無根據的胡謅,倒也煞有介事。少年信以為真,“那還要向姑娘讨教。”她便有模有樣地發起議論,當然,她自己知道,她話語中的主角,原本該是茉莉與荷花。

月理朵記得,德光後來對她提到過那天的事情。他說彼時他眼前只有紅梅、烏發、白衣勝雪的佳人,明知她是信口開河,卻不想說破,只想看她神采飛揚的模樣。

那個少年郎,而今成了這樣。

述律德光惱羞成怒,月理朵在他終于放開她的片刻,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不再喜歡如今的你,但我也從來沒有愛過完顏思昭。背叛的人是你,不是我。述律德光,如果污蔑我能讓你覺得好受,那麽毫無疑問,你才是那個真正的懦夫。”她有些艱難地爬起來,拾起已經散落的衣襟,擡手護住自己的胸口。略微喘了一會兒,她對他綻開一個至為純淨的笑容,“從前我沒有這樣想過,但是現在……述律德光,我很希望自己從來沒有遇到過你。”

他狂怒的眼睛對上她寂然的眼睛。即便一切都已成過眼煙雲,那份默契還在——他在她眼中,看到一種徹頭徹尾的厭棄。在他有所動作之前,月理朵已經撞向了廊柱。他只來得及接住她墜落的身體,而無法看到她留給他的最後的眼神。

述律德光抱着昏迷的月理朵沖出延福宮,聲嘶力竭地喊着太醫。這是那些被士兵驅趕得如驚弓之鳥的宮人們,對于那個夜晚最深刻的印象。不同于那渾身血污,仿佛從地獄中爬出來的男人,他們的元妃娘娘,聖潔而凄豔,如同暗夜中倏忽綻放的昙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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