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偶遇
白景姝走出酒樓,随意地在街上閑逛,沒有什麽目的,只是胡亂地走,盡管嘴上說着不在意,可是真正聽到別人口中白渠為了他現在的夫人是如何如何的委曲求全隐瞞自己的母親,或又是說白渠如何如何地愛現在的夫人,胸腔裏就激蕩着一股氣流,不是憤怒,不是痛苦,卻是悲哀。
為了懷胎生下來的自己的女人。
這世間的醜惡,人們從來都不屑探究,卻也毫不掩飾。
臨近年關,街上的行人衆多,大多都是置辦年貨的,尤其是那些絲綢鋪子,一些有錢的貴婦人都争先恐後地購置着,生怕好貨沒留給自己。
路過一家鋪子,裏面吵鬧的聲音傳到了外邊,都是些女眷,但身着不菲,一看就是有錢有勢的人家,說起話來也是中氣十足。
一個尖銳的女聲傳出來,白景姝沒怎麽在意,就聽到她的質問:“老板,我上次來說好的給我留五匹,你怎麽說變就變啊?”
那老板也是被一群人圍着折磨得不像話,低聲下氣地道歉:“實在是不好意思啊王夫人,您定的那批貨,當時您沒給結賬,就被羅家的小姐給要走了兩匹。”
“我都是給了定金的,你怎麽能這樣說給人家就給了人家?你莫不是嫌棄我們王家吧?”
“不敢不敢,要不,小的給您雙倍的定金?”
“老板,快些,上一次我定的兩匹紅色絲綢,快拿給我。”
“老板老板,您這還有沒有牡丹花色的蘇繡啊?”
“你上一次不是說還有的嗎?不過是隔了一天怎麽就沒了……”
白景姝瞧了一眼裏邊的盛況,快步而去,這接近年關,很多東西尤其是布匹都賣得快斷貨了。
天色沉沉,鉛色的雲層裏有金光灑下來,卻并不明媚,反而顯得格外的沉重和壓抑。
白景姝站在街上,腳步又往徐記走去,凰譽喜歡徐記的鳳梨酥,左右無事,還不如帶些糕點回去,和凰譽呆在一起。一想起心愛之人清冷眉眼隐藏的關懷和溫暖,沉重的心情頓時飛揚起來。
“老板,來兩包鳳梨酥。”
“好嘞,公子稍等。”
鳳梨酥的香味在萦繞鼻尖,遞過銀錢,拿過夥計興高采烈包起來的糕點,她轉身就準備走,不過大約是動作的幅度有點大,她一轉身就撞着身後人的手臂。
“不好意思,失禮了。”白景姝頭也沒擡,卻極有修養的道歉。
一道低沉的男聲傳過來,“無礙。”本來也不是什麽大事,那男子說了兩個字就對一邊的夥計吩咐,要了兩包月糕。
白景姝在他開口就僵硬在原地,不可思議地擡眼望去,站在自己斜前方的男子身體颀長,穿靛藍雲紋錦服,腰系白玉帶,披玄色細絲祥雲大麾,那身姿透露出來的貴公子儒雅的氣息實在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那張五官深邃立體的臉,她也記得一清二楚!
楚然!
凰譽未來的丈夫,心愛的人!
只一剎那,唇邊的笑意頓時跌落下去,指尖微微顫抖,連同臉上基本的表情也難以控制。
楚然回過頭來看到剛剛撞着自己的公子面色慘白地瞧着自己,手中的糕點也落到了地上,他微微蹙眉,彎下腰撿起地上的兩包糕點拿給他,“公子?你的東西掉了。”
白景姝很快反應過來,接過去後牽起嘴角道謝:“謝謝。”
楚然雲淡風輕地回了一句“沒事”,離開時很是疑惑地問還盯着自己看的人:“公子認得在下?”
白景姝在心神俱震後平靜下來,臉上重新挂起一抹不失禮的笑容,她朝他作揖,對剛才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人家看表達歉意:“公子像在下的一位故人,因此剛剛差點認錯,還請公子見諒。”
楚然釋然了,也沒多想,“原來如此。”
情敵的第一次見面,一個人毫不自知,一個人心情複雜。
白景姝站在原地目送楚然消失在視線中,周圍的吆喝聲和人來人往的身影漸次模糊,逐漸退化成背景。
當朝輔國大将軍嫡子楚然,她如何不認識。
四面八方似乎都湧過來一陣一陣的涼意,盡管她曾經信誓旦旦地說這一次要得到那個人,可是,她也茫然自卑得很,暫且不說她也是女子的身份,就憑她的競争對手實在是太優秀。
楚然是京城聞名遐迩的文武雙全的公子,他的父親被當今陛下欽封輔國大将軍,一柄□□耍得令敵軍聞之變色,而雖然武将出身,楚然的父親對楚然卻并不僅僅要求他能打仗,也要他文可定國,要求極為嚴厲。
五歲開始習武,七歲習詩作賦,十歲跟随父親前往軍隊接受正規軍隊的訓練,勤奮不落人分毫,三年的部隊生活磨去他京都貴公子身上的陋習,一年後以《陳政事疏》震驚朝野,而今十七歲,被當今陛下親自從軍隊召回京,破格提升為博士,可見其學識。
長相俊美,學識淵博出身名門且不驕不躁,在很早之前想要楚家結親的人都已經排了長長的隊。
而幾十年親眼見證了他和樓凰譽的琴瑟和鳴的幸福生活,更是對自己毫無信心。
楚然何其優秀,并且曾經那般愛凰譽,而她呢,除了一顆心,似乎什麽也沒有,如今連個家都沒有,她拿什麽和別人去拼呢?
不管一個人有多自信自負霸道和盲目,但在感情上,總會覺得差人一等,自卑不敢前進。
回到院子中,凰譽沒在,她難得地沒有去找人,茫然地坐在窗前。
偶遇楚然,終于激起了這麽多年她內心潛藏的害怕和擔憂。
多年前她不敢告訴那個人自己的感情,除了不敢之外,她到現在也不敢去承認的奢望,也許凰譽對她也有一點點的感情,只是因為兩人沒有捅破而已。
盡管這種想法很可笑,然而她就是抱着這樣的想法在那些個日日夜夜裏熬下來的。可是如今倘若真的捅破,換來的是凰譽完全的不懂或者說冷漠,她要如何做?
接下來的日子,難道依舊重複着曾經的生活苦苦掙紮嗎?
這種想法不但沒有消退,反而在接下去的日子裏愈發強烈,害怕,恐懼,焦慮,不安各種各樣的情緒混合在一起,令她整個人的氣色很快就暗沉下來。
前兩天白景姝就不停地外出,去收集消息,去調查情況,做什麽都好,卻害怕看到凰譽眼中濃濃的關心。
終于在第六天後,凰譽在門口堵住了她,“我今天想吃香辣炸雞了,你給我做吧。”
白景姝起初還茫然,但馬上就明白過來,點點頭答應下來。
因此在午飯時,凰譽和白景姝破例地沒有和樓夫人一起用膳,而是選擇了在自己的院中。
在景姝第三次将炸雞夾到自己的碗中時,凰譽放下碗筷不緊不慢道:“別只給我夾菜,你自己也吃,吃完了再說。”
景姝心頭一跳。
飯後,凰譽完全不給她躲閃的機會,直接将人拉近了卧室中坐到一邊,倒了一杯茶,一副長灘的架勢。
“說吧,最近可是遇到麻煩了?”她開門見山。
白景姝趕緊搖頭,“沒有。”
凰譽皺起好看的眉,“爹說你有自己的想法主意,總是讓我不要幹涉你什麽,因此我也沒有問過你究竟在忙些什麽,不過最近我覺得,還是問問情況比較好。”
白景姝沉默,眼睑微阖,仿佛要睡着了一樣。
這一次凰譽沒有退讓,安安靜靜地瞧着她,安安靜靜地要一個答案。
室內的香爐裏,青煙縷縷,而杯中的香茗,熱氣繞繞,氤氲了對面人的仙姿玉色,外面似乎狂風大作起來,梧桐樹的枝桠嗚嗚咽咽,如同黑夜中嬰孩無助的啼哭聲,令人莫名其妙地心慌。
白景姝薄唇緊抿。
樓凰譽的眉間輕蹙。
兩人就這般對峙良久。
終于,凰譽敗下陣來,她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将杯中的早已經冷掉的茶水喝掉,“你不想說我不勉強你了,你長大了,我本就不該還像小時候那樣事事為你拿主意。”
白景姝的瞳孔一縮,明知道她是故意這般說的,但這種将兩人割裂開來的想法和說法讓她感覺到又一次熟悉的恐懼。
一時間,臉色更加蒼白。
凰譽終究是不忍心。小心翼翼地問:“你可是為了白家的喪事而傷神?”她這麽想也是有道理的,自己的好友說是要個白家恩斷義絕,可是她未嘗沒有感情,因此葬禮已經過了,這也就意味着她徹徹底底地和那個家失去了所有的關聯。
因此,她才會這般。
白景姝微愣。
卻也依舊沒回答,只是默默地站起來走到凰譽的身後,從後面抱住她,将自己的下巴放到她肩上,凰譽任由她動作。
白景姝心想,就這樣多好啊!只有她們兩個人,不要別人,多好!
為什麽女子就要嫁人?
為什麽兩個女子的感情就不能容于世?
為什麽不能理直氣壯地……
她壓低聲音湊到凰譽白玉耳邊道:“凰譽,我告訴你一個秘密,你別告訴別人好不好?”
熱氣噴在她修長的脖子邊,凰譽不自然地縮了縮,但沒有掙脫開好友的懷抱,好友向自己敞開心扉,要說秘密,不管如何,她都是開心的。
“好,你說,我絕對不告訴別人!”她保證。
白景姝苦笑,低啞着聲音道:“我,愛上了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