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黃陶的屍體被火化了。
他去世那天部隊在收拾現場尋找傷員的時候找到了黃陶丢在草叢裏的衣物和武器,大家猜測他是怕暴露季峯他們的行蹤,匆忙間扔在了樓外的草叢內。
那些東西也被一起燒掉了,裝進他生前最常帶在身邊的鐵盒子裏,送給趕路去天堂的他。
戰後,恐怖分子們被送進了監獄,他們部隊留下來了兩天幫助維和部隊處理傷員。
季峯和維和部隊軍人打聽才知道那首民謠是當地每次遭遇不幸的案件都會放的一首歌曲,大概的意思就是緬懷因暴亂而死的人們,又盼望着未來美好日子。
離開的那天季峯收到了來自那位當地居民小孩兒送來的一朵鮮花,看樣子是跑去很遠的地方摘來的,花瓣已經有些許蔫軟。
小孩兒知道兩人語言不通,支支吾吾的表達謝意。
季峯坐在颠簸的車上将花夾在了他這行随機帶來的書裏。
之後部隊一行人又趕往烏幹達邊境,因為就在他們與敵人殊死搏鬥的同時那裏也發生了慘案,上級決定去支援幾日。
季峯看着眼前經過的一個個擔架,上面躺着形形色色的傷員,他們的手腕上戴着綠色、黃色、紅色的手環,代表着他們受傷的嚴重度。
世界上每天平均每秒會有4個人降臨人間,又會有2人趕往天國,而一天當中有86400秒,所以說一天中平均有345600人誕生,也會有172800人離開。
這麽多年,他對于生死,總是無法做到看淡。
淩晨四點的非洲,半露不露的朝陽從不遠處森林裏的茂樹縫隙中穿過來。
季峯坐在離他和岑氓的帳篷不遠處的石頭上,再走不遠就可以看到維多利亞湖了,流水潺潺的湖水聲并不能撫平他內心的焦慮。
他低着頭,雖然像是看着自己的雙手,但心思已經乘舟随着流水劃遠了。
棉球爬在他的腳邊,這裏的草并不香甜,它似乎沒有太大興趣,沒一會兒就跳上了季峯的大腿,找了個舒适的姿勢依偎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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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峯笑着低聲咒罵道:“肥兔子”動作卻很輕柔地摸了摸它的耳朵。
突然傳來一聲貓叫,強者走到季峯面前坐下,眼神卻目不斜視的盯着他懷裏的兔子,季峯剛把棉球放在地上,強者叼着棉球的後頸就跑了。
“又睡不着?”岑氓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季峯這些日子的确睡的都不踏實,不是整夜睡不着,就是睡到半夜醒來。
他點點頭,又轉頭問道:“把你吵醒了?”
岑氓在他身邊的草地上坐下,搖了搖頭。
季峯也沒有再開口。
強者把棉球叼到了離他們不遠的地方,棉球是季峯的精神體,所以心情也有些低沉,它趴在強者的懷裏默不作聲,強者也只是安靜的給它舔毛。
又過了一小段時間,岑氓站起身看着季峯說:“走吧。”
季峯茫然的問道:“幹嘛去?”
“帶你去個地方。”
岑氓帶着他悄悄走到了部隊駐紮地停車的地方,季峯問:“來這兒幹嘛。”
只見岑氓從兜裏拿出了只車鑰匙,季峯驚訝的看了看那串鑰匙,好像辨別了有一會兒,又擡頭看向岑氓:“你瘋了?”
部隊的這些車每天晚上車鑰匙都被收起來,然後放在大隊的辦公室裏,想必岑氓是進去偷來的。
岑氓什麽也沒說過,打開車門上了車,輕輕的打上火,然後在車內向季峯招了招手,示意讓他上車。
季峯皺着眉說道:“我沒心情。”說罷轉頭要走。
岑氓趕緊下了車,拉起季峯的手,把他推上副駕駛,然後自己再次上了駕駛座。
“你肯定會喜歡的。”岑氓的語氣好像不容置喙一般。
季峯揉了揉眉頭的穴位,随他去了。
“哦對了,你把棉球收回意識海吧。”他也把強者收回了腦內。
車開的愈來愈遠,已經到了季峯完全不認識的地方,他有些緊張的坐直了身板,又不想顯得自己太膽小,清了清嗓子問道:“這是要去哪?”
見對方沒有回答自己的意思,季峯過了一小會兒又狐疑得問道:“你不會把我賣了吧?”
“我又打不過你。”岑氓直視前方,回答道。
“也是。”季峯看他還有心思開玩笑,又癱了後背,手肘放在車門上拄着臉蛋,打了個哈氣。
困意襲來,季峯小憩了一會兒,等再迷迷糊糊間醒來時,他才發現不對:“大哥,你這都出烏幹達了啊?”
車已經駛入坦桑尼亞境內,而且似乎已經進來有一段時間了。8月末的東非午間的太陽和清晨的朝陽不同,炎熱的感覺開始慢慢湧上皮膚。
季峯心情更加煩躁,他伸手擦拭額頭上的汗,然後斜睨到車上有瓶礦泉水,擰開要喝,卻被岑氓阻止:“這個我喝過了。”
“沒事兒。”說罷,季峯灌了半瓶又問道:“能不能開個空調?”
“太費油了,你把窗戶開個縫吧,也沒什麽人管。”雖然在高速公路上,但這邊極度缺乏管理。
季峯想了想算了,熱就熱點兒吧,還是命比較重要。
他望着窗外的風景,與馬裏半稀樹草原半沙漠的環境不同,雖然都是世界最不發達的國家之一,但這裏大部分都屬熱帶草原氣候,相比沙漠絕對的幹燥,這裏只是單純的炎熱罷了。
又不知過了多久,當季峯覺得自己屁股和腰已經酸到坐不住的時候,岑氓停下了車,他看着季峯邊解安全帶邊說:“到了,下車還需要走一會兒。”
季峯艱難的下了車,拍了拍酸痛的後背,不悅的說道:“我也是瘋了,還跟你過來。”
岑氓笑着給他揉了會兒腰,最後拍一下說:“走吧,很近。”
岑氓帶着季峯走了一陣子,慢慢的季峯看到了不遠處的馬拉河,還有一些游客的身影,他才意識到他們已經進入了塞倫蓋蒂公園。
激烈的流水聲和動物的嘶吼聲愈來愈近,成千上萬只角馬、斑馬與瞪羚在與湍急的馬拉河作鬥争,因此有數百只生命被活活沖走,同時它們還要逃過伏擊的鱷魚或其他天敵們的猛烈進攻,只為了一幹季的青草與水源,這就是“天國之渡”。
他們只能在遠遠的地方觀望,再近的地方如果沒有專業人士的保護随時都會發生危險,這麽壯觀的場面季峯也是第一次見到。
“其實,我覺得你沒必要這麽責怪自己。”岑氓站在他身後開口道。
季峯嘆了口氣:“怎麽可能不怪自己。”
“明知道只要踏入河水裏,生還的幾率極小,可是他們還是義無反顧的沖了進去,是為什麽呢?”
“橫豎都是死,與其活活等死不如向那可能不到20%的幾率沖一沖。”季峯看向他,嗤笑出聲。
“我想,黃陶聽到敵人的腳步,脫下衣服的那一刻,已經做好了赴死的準備了。”
“可是如果我做出個更好的決定,他就不會死。”
“所以呢,回去繼續當一個給人盛飯的炊事兵?”說完,岑氓停頓了一下,又繼續說道:“那樣他可能餘生都沒有機會上一次戰場。”
岑氓說的對,其實本來黃陶也是一名正式兵,當一名軍人一直都是他的夢想,他明明也可以拾起長槍與敵人火拼,可是因為他成績不理想,體能不達标,最終因為就算不當正式兵也要留在部隊的他,決定當了一名炊事兵。
“如果沒有他去充當了人質,我們可能就不會這麽輕易的取勝,他比我們都要厲害。”岑氓在季峯的身後,看着他慢慢低下來的頭,不自覺地想擡手安慰他,最後卻放棄收了回來。
二人都沒再開口,只是都默默觀望着遠處的景色,突然強者和棉球從二人的腦內蹦了出來,好不容易有個如此寬闊的環境給他們享受,兩只都瘋狂的奔跑了起來。
季峯突然笑出聲,岑氓問:“笑什麽?”
“這還是你第一次和我說這麽多話。”然後轉過身看向岑氓。
在岑氓的角度看,季峯的背後是已經落在半山腰的太陽,暖黃色的斜陽落在季峯的頭頂,利落的短發被染成了金黃色。
他眉眼帶笑,似乎褪下了平時肩膀上的重任,變成了束發為鬓的少年。
岑氓看的出神,等到回過神時,不好意思的撓了撓後腦勺說道:“我只是覺得有些話沒必要說,所以不說。”
“謝謝你。”季峯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意識到時間慌張的說道:“明天就要回國了,能趕回到烏幹達麽?!”
岑氓點了點頭,兩個人笑着疾步回到車上。
太陽緩緩消失在世界盡頭,溫度也漸漸涼爽了些,季峯躺在車後座,望着天窗外的月亮開口道:“你怎麽知道路的?你來過?”
“憑感覺。”
“那我估計今天我是交代在這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