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2)

清顯,含了我所不能懂得的某種意念。他知道什麽,但是他不肯告知我。我希望我永遠不會去問,永遠不會知道。我再也不想知道與我無關的事情,任何。這樣,是逃避,還是懦弱呢。

可是我永遠沒有合适的自知之明。

我輕輕地問,“你笑什麽?”

“信她……也許。”他扳住我的肩,細細看我的眼睛,“可是,蘇沉香,你,也只可以信她而已。”

我別開眼睛。

“要诋毀我唯一有勇氣去信任的人嗎?”

他安靜下來,“那麽,該知道的,都已經知道了嗎?”

我輕輕地笑起來,“有什麽是不該知道的嗎?”這一次,居然有勇氣同他對視,“關于我未來大嫂的八卦,聽得再多好像也是天經地義的呢。”

這一次,他的反應居然有一點氣惱,有一點尴尬。這樣的表情,出現在程諾臉上,似乎比任何事都不可思議。

而我甚至不能夠用笑容來緩解或者逃避。

對于安然而言,我知道得還不夠多嗎?美麗,能力,都是次要。身為風雲人物,多的是被人傳頌和诋毀的機會。而她也絕對不是品質優良潔白無瑕的乖女孩。

來自昭陵的人物,大概再怎麽樣也不可能活得風平浪靜吧。

程諾最後扔給我一句,“離那兩個人遠些。”

像威脅,但是有一點無力。像囑咐,卻強硬得教人無法反駁。

我清楚他說的是誰。南唐。靳夕。

兩個被我,或者是把我拖下水的可憐家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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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怎麽樣?”

他靜靜地盯着我,然後轉身離去,一言不發。

第一次撞見南唐和嬰紅在一起時,我并不吃驚。只是一顆心死死地沉澱,毫無把握地泛起冰冷漩渦。

因為她不在乎他,所以他迷戀她。我清楚南唐的想法一如我明白嬰紅的心事。她不是不喜歡他,只是不願意去在乎他。然而這樣的堅持,又是怎樣的一種固執呢?

如果不能自己保護自己,憐惜自己,誰又肯放棄一切地來眷戀你。

那是嬰紅說過的話,而我同她一樣深信不疑。

喜歡看他們在一起的樣子,喜歡那樣對峙的姿态,契合的眼神。他們是一樣的人。驕傲,任性,聰明,美麗,輕狂,自戀,脆弱,不甘。像茫然深海中擦肩而過的游魚,寂寞的無法陷入沉睡的瞳孔,迷茫的眼神,一瞥而過。

然而卻有着相同的溫度,他們的血液。

我樂觀其成。可是總有人讓我們難以放下。

我承認我擔心的人,一直都只是闵白。只是她。然而我深知,是嬰紅的話,絕對不會放下自己去遷就任何人。這不是冷酷,只是自珍。然而似乎也就是大衆眼中的冷血傲慢。群衆永遠都只傾向于弱者,這是人性的殘缺還是美滿?我不曉得。只是四年之後,我已深深懂得一句看上去似乎殘忍的告誡: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那是檀香說過的話,說過給我。

在我曾經哭泣着想永遠不要原諒她的時候。

後來我便不再哭泣,不再想要奢求原諒誰或者被誰原諒,即使是程諾。或者說,就因為是程諾。

只有他,是唯一一個可以坦然陪伴我下到地獄,微笑着接受最後審判的人。

我們一樣殘缺。

我沒有任何資格和能力,去理解和同情任何人。

在人群中可以輕易地分辨出那兩個人。那樣的存在,像散發同一種香氣的野生植物,甜美流離,辛辣毒厲,讓人無法逼近,無法遠離。只是眼神的碰撞和糾纏,就可以與衆不同。我會在南唐出沒的場合習慣看見嬰紅,豔麗精致容顏,小巧嘴唇緊緊抿成蒼白。望着那個人,他的笑,他的皺眉,他的每一分每一秒。用一個冷冷的不屑一顧的姿勢,站在不為人見的角落,呼吸着和那個人同樣的空氣,自卑而貪婪的姿态。

深深地喜歡上一個人,也就真的無法驕傲起來。

他不發覺,她就是卑微的軟弱的。我嬌媚如貓的朋友。即使伶牙俐齒的堅持,自信至自負的矜持,又怎麽樣呢?當那個人被其他女孩子包圍了微笑,嬰紅蒼白的臉龐上,那種隐約而自控的脆弱,觸目驚心。

然而當他發覺,将凝視瞬間投注于她。她便恢複成那個傲慢輕狂的孩子。或者愛,或者不愛,走在水上的鋼索,藍霧迷蒙,她穩穩地看清自己面前的漣漪朵朵,沒有半點遲疑。而他的目光鄭重癡迷。她不發覺,不願意,不情願去發覺。

我想起古龍筆下的曲無容和中原一點紅。這兩個驕傲任性的孩子,他們是有那氣勢的。這是事實。

所以無比相配。所有人都看出這一點,也許只除出他們自己。

我喜歡這樣的結局。喜歡驕傲而任性的孩子,喜歡他們的糾纏和難分難舍。一棵曼陀羅,一位阿修羅,都是可以輕易置人死地的族類,卻同樣美得驚心動魄。

行星的軌跡再輾轉流連,逃不開的,仍然是茫茫黑暗之中永恒的一個瞬間。

就像他,逃不開她。而她,也絕對無法解脫。雖然只是青春年少,昏迷有時夢醒有時,未必堅持。可是能自以為是,難道不也是個恩賜。

“……所謂醉生夢死,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嬰紅輕輕哼唱,歌聲妖嬈清淡。

寝室裏的氣氛有一些冷,冷淡。仿佛初見那時的光景。

初見。人生若只如初見。也未嘗不是一件幸事。只是,昨是今非。

什麽能夠永恒呢?

能做到的,大概也不過是醉笑陪君三萬場,不訴離傷。醉生夢死,總是愛過,總是來過,總是活過。

我從來沒有這樣感覺自己活得如此頹廢又如此豐盛。每一天,都好像是最後一天。每一天,都好像一個陌生世界的鋪展。從重逢開始,從陷入這種純粹的糾纏和極度的自欺開始。我時常記起少年時的情景,大概是因為我已經蒼老。

鏡中的女孩,有端秀神态,清澈容顏,可是長發下一雙漆黑的眼,有着怎樣的溫度,怎樣的傾訴,連我自己都無法面對。

人生只合初見。而青春年少的許諾和愛情,又是何等脆弱的東西。

然而只為了這些,仍然有人會義無反顧,走到絕處。

可是并非所有的絕處,都可以逢生。

有些時候,太多時候,要為我們的餘生負責的人,只有我們自己。

長夜流淚,與語人生。然而可以一個人沉浸在孤單的黑夜裏将眼淚無聲流給自己的人,又何必與語他人。

物是人非事事休,未語淚先流。

夜半的時候,會在床上驚醒過來。滿額冷汗,安靜地躺着凝視天花板。一絲月光緩緩流動,一尾瑟縮優雅的銀蛇,輕輕地吐信,低迷俯視。我一動不能動,身體的每一分每一寸都凝在那裏。靜靜地,任汗水流到耳垂,混着眼角沁出的冰冷,一道滴零。

我十分清楚自己已經不能夠重回。

幻覺中不斷溫習的瞬間,一遍又一遍,終于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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