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帝王側
第二日戚善就進了宮。
她自小在宮中常住,又因長得是一等一的好看,見人更是未語人先笑,宮裏待久了的宮女太監都認得她,就連看守宮門的侍衛都眼熟她。見戚善從馬車裏一躍而下,快步走來,這守門的侍衛當即露了笑,親切地和他打招呼。
“世子今日來得比往日早。”
戚善雖然如今已經不再在東五所念書了,但是卻經常隔三差五地進宮來找魏洵,要麽約他泛舟出行,要麽同他一起看書論道。
滿宮廷誰人不知戚世子從小最是與六皇子要好?若說這世間還有人能夠讓六皇子暫時忍耐住自己的潔癖毛病的話,那麽此人必是戚世子無疑了。
戚善說:“可不是,遲點就趕不上六皇子的午膳了。”
說着不知道從哪裏抽出來一把紙扇給自己扇了扇。她從小鬼點子就多,去年冬天又不知為何愛上了紙扇,于是這把紙扇便跟着她從冬天扇到了如今春天。
說來也是,若是換做他人,大冬天的還拿紙扇扇風,旁人指不定要笑罵一句“瘋子”,可到了戚善身上,大家卻怎麽也罵不出口:着實是因為她長得過分俊俏,那如玉手指握着紙扇,當真是君子如風,潇潇灑灑,爽朗清舉,聖上年前見了戚善也不由贊他有魏晉遺風,可稱名士風流。
侍衛知道她愛開玩笑,聽了這話也不由忍俊不禁。
他只随便檢查了一下,就連手都沒有碰到她身,只是把目光上下巡視一會兒,就輕松地放戚善進去了。
這便是宮廷常客的好處了。
當今聖上有一後四妃九嫔,妃嫔們共為聖上育有十子八女,其中又有三子二女早薨,如今宮中成年了的皇子不過只三位:正是靜妃生養的二皇子,瑞妃生養的三皇子和生母早逝的六皇子。
皇後本來當年拼了命生了大皇子魏珞,大皇子周歲就被聖上封作了太子,從小就被聖上帶在身邊悉心教養,魏珞也不負衆望,從小聰慧過人,只可惜在六歲那年竟然生了水痘,意外去了。
皇後早年在生魏珞的時候落下了病根,身子一直不好,在魏珞逝後更是整日以淚洗面,後來雖然稍有振作,只是到底是不如一般人康健,肚子也一直沒有音訊。近幾年随着皇子們的長大和聖上的逐漸老去,靜妃和瑞妃的氣焰都愈發盛人,也不知皇後怎麽想的,竟然把一直默默無聞的魏洵收作養子,開始教養起來。
如此一來,魏洵便從一個無人問詢的小透明一下子宮中人人追捧的對象。如今皇後無子,魏洵作為她唯一的養子,便勉勉強強地沾了半個“嫡”字,若論起對那個位置的争奪,他如今可比二皇子和三皇子更加名正言順。
身份改變後,魏洵當然不能繼續住在東五所那個破落小院了,皇後命人修整了景秀宮,魏洵很快就搬了進去。
Advertisement
戚善穿過禦花園,正往魏洵的景秀宮走去,不料半道碰到了一身勁裝正往外走的二皇子魏澹。他見了戚善,驚喜地迎了過來,剛才還一臉嚴肅的英俊臉龐頓時布滿了笑意。戚善偏頭假意沒看見他,不料魏澹竟不顧及周圍那麽多人的目光,直接大喊出聲。
“阿善!”
他喊得親熱,眼中更是要放光。
戚善已經當了瞎子,此時更不能當做自己還是個聾子了。
她只能偏過頭來,假意才發現魏澹似的,驚呼:“二皇子!”她收起紙扇,輕輕敲打自己的掌心,笑,“真是好巧,這麽大的禦花園,都能和殿下相遇。”
“阿善,許久未見,你真是一日賽一日的俊了。”
魏澹是個爽朗的性子,每次見到戚善都會将她一誇再誇,從不吝啬贊美之語。他親熱地問戚善:“你今日進宮為何事?”
戚善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他就又皺眉冷眼,收了笑臉,一臉恨恨地樣子:“我知道了!你肯定又是來找魏洵那小子的。”
他說完又忍不住拿目光期待地看戚善,指望他能給出一句否認來,卻只看到戚善笑着颔首,大大方方地承認:“正是如此。”
“魏洵,又是魏洵!”
魏澹氣得踢翻了旁邊的石凳一腳,滿臉不悅。
他從小就欣賞戚善,覺得戚善對自己胃口,也做了不少收攬戚善的事情來,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戚善偏偏一天到晚地要跟在那個沒娘養的魏洵身後。
魏澹不喜歡三皇子魏琰,對于魏洵也沒好感:他總覺得魏洵小時候就心眼多,那時候瘦瘦小小的樣子就扮可憐來讓阿善來心疼他;如今年紀大了,臉長開了,身子也拔高了,就更加會利用自己的那張臉蛋引得阿善天天往他那裏跑。
着實是個狡詐之徒!
魏澹說:“阿善,不如今日随我去郊外獵場狩獵?”
他伸手要抓戚善的胳膊,“我很久沒有見到你騎射時候的英姿了,今日該給我展示展示。”
下一刻,感受到掌中戚善胳膊的纖細瘦弱,他不由大驚出聲:“阿善,你為何單薄如此!你近日身體可有恙?”
戚善一怔,很快把手臂扯出,她不慌不忙,順勢咳嗽一聲,聲音聽起來也有些喑啞了:“竟被殿下發現了。”
她擺手,“春寒陡峭,前幾日賞月時穿得又有些單薄了,不免受了些涼。”
魏澹頓時有些憂心忡忡:“現今可好了?”
戚善有些勉強地笑:“已經無礙了。”
這可不是無礙的樣子。
魏澹再去看戚善白皙的臉,竟也覺得仿佛是大病初愈的蒼白虛弱。她這個樣子,魏澹又怎麽好強迫她再同自己去狩獵?他只能嘆了口氣,囑咐自己身邊的貼身太監:“前幾日我不是得了幾株上好的人參?你等會兒尋出來給世子送過去。”
見小太監應下,他才滿意點頭。
眼見和其他人約好的時間快到了。
縱然有些不能與戚善同游的不甘和遺憾,魏澹也只能和戚善依依不舍地告別:“阿善,改日你病好了我再和你一起去狩獵。”
戚善笑着說好,終于把一步三回頭的魏澹給送走了。
見他高大的身影徹底消失在視線中,她才籲出一口氣,收了剛才的虛弱姿态,慶幸地小聲嘀咕:“幸好他也是個傻子。”
說完,又啪地打開紙扇,得意地笑了笑,繼續大步往景秀宮走去。
魏洵性格有些怪異,過分喜靜,又過分愛潔,因此景秀宮的宮女太監數量是全皇宮所有宮殿裏人數最少的。
戚善踏入景秀宮中,随便找了個旁邊澆花的宮女問:“你們六皇子在嗎?”
那宮女登時紅了臉,目光在戚善的臉色劃過,就羞澀地低下了頭,低聲細語回答:“殿下似乎在書房。”
戚善輕聲道了謝,就朝着景秀宮的書房走去。宮女這才敢擡頭,目光有些癡癡地看着他纖長的背影,等到她消失在轉角,才低頭輕聲嘆息一聲,拿起水壺繼續給花澆水,她心思漸漸飄遠,想:世間難得戚家郎,果真所言非虛。
魏洵正站在書桌前提筆練字。
他小時候剛去東五所的時候,因為字寫得不好,沒少被魏澹魏琰冷嘲熱諷,心中就落下了陰影。因此哪怕如今已經練得一手好字,但是每當心煩意亂時,他還是會習慣性地提筆練習,既能夠寧心靜氣,又能夠繼續練字,實在一舉兩得。
他左手挽袖,右手提筆,在紙上緩緩書寫。
散愁二字逐漸出現在潔白的宣紙上。
當筆墨寫下愁字的最後一個心,魏洵忽而聽到了一陣貓叫。
那貓緩悠悠地喵了一聲又一聲,聲音綿長,仿佛是一只小奶貓,叫聲裏仿佛帶了些還沒斷奶的黏糊勁,又軟乎乎,又親密密,直往人心坎裏叫喚。
魏洵放下筆,無聲嘆息。
那小奶貓似乎跑了,可是很快又來了一只小奶狗,汪汪地輕聲叫着,一聲又一聲,還是只很有耐性的狗。
魏洵揉了揉眉心,有些頭疼。
戚善蹲在書房外的地上,正偷着笑,忽然見頭頂的窗戶被打開。
她擡頭,正好對上了魏洵清冷的眼。他居高臨下地看着她,輕扯嘴角,嘲笑:“真想請教安國公,他是否知道自己生了個狗妖貓妖轉世的兒子?”
他冷淡:“戚善,你真是長出息了。”
戚善笑眯眯地站起身,仿佛挑釁似的,又當着他的面,再次喵了一聲。
她說:“凡間憂愁別離,煩惱三千,我路過如此,見公子俊秀清逸,實在心動。”
春日的風還有些寒意,她眼角眉梢卻是一排暖意洋洋的笑。
像是變戲法似的,戚善從背後拿出了一枝桃花,遞到了魏洵的面前,笑問:“不如公子随我走,去那世外桃源,快活潇灑,豈不美哉?”
那桃花長得正好,花瓣粉嫩,被宮人悉心養護,這才嬌美綻放。原本在禦花園中舒展身軀,正待完全開放,如今卻被人殘忍地摘下,拿來作了禮讨好人。
魏洵的潔癖這時候也完全消失了,他又再次長長地嘆息了一口氣,到底是伸出手,把那一枝桃花接了過來,拿在手中。
他說:“阿善,不要胡鬧。”
語氣像是輕斥,又像是縱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