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帝王側
戚善到家的時候,天已經暗了。
料想祖父母和父母這時候已經休息了,她便歇了去道晚安的心思,直接回到了自己的院落裏,結果推開門就看到了正坐在塌上出神的梁氏。
她連忙笑着快走幾步,挨着梁氏坐了下來,親親熱熱地挽着梁氏的胳膊,清脆地喊:“母親晚上好!”又問,“怎的今日這麽遲還沒休息?”
梁氏睨她一眼,輕哼一聲,不說話。
戚善知道糊弄不過去了,只好老老實實地低頭認錯:“母親,我錯了。”
梁氏一向不喜歡她頻繁進宮找魏洵。或者說,她是不喜歡戚善和任何男人接觸得太近,從魏洵到楊瑞英,她一個都瞧不過眼。
梁氏默然無語。
屋中的其他人早已被徐媽媽帶了下去,只留下了母女二人。昏黃的燈光下,梁氏靜靜地看着女兒秀美明麗的臉龐和黑白分明的雙眼,心中嘆氣。
——阿善明明從未在自己的容貌上做過遮掩,為何那些人竟然一個個成了瞎子,只當她是翩翩少兒郎?
想到那句名滿京都的“世間難尋戚家郎”,梁氏心中就是又好氣又好笑。
當然更多的還是心酸。
好好的女兒家,何故會被自己這個當母親的親自推到這個地步?
阿善今年已經十七了。
長女阿靜在十七歲這年,孩子都已經出生了。可自己的阿善呢?她不僅要守着自己的身份秘密,承擔被強加的責任,甚至可能還要孤獨終生。
想到這,梁氏就覺得自己喘不過氣。
她伸手,撫摸女兒的臉龐,看到她懵懂擡頭,一臉疑惑,眼眶就不由濕潤。她輕輕抱住戚善,溫柔說:“阿善,我們不當男孩子了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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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這麽累了,也不需要整天擔驚受怕了,好嗎?
戚善愣了一下。
她知道梁氏的意思。自從戚善十四歲來了月事後,梁氏就不止一次提出過,想要讓戚善這個世子的身份消失——換言之,她想讓自己的兒子“戚善”去世,再把自己的女兒“戚善”以另一種身份接回來養。
這決定要冒的危險是極大的,因為哪怕戚善從此養在深閨,外人不知曉個中緣由,家裏的人總是瞞不過去的。戚善這麽多年來天資聰穎,文韬武略哪個不是樣樣拔尖?安國公一向以她為榮。若是知道這讓他驕傲的兒子竟然是個女兒身,哪怕他不怪戚善,可是怎麽會原諒梁氏?
再退一步,饒是安國公那邊過得去,戚善的祖父母那關又如何過得了?兩位老人歲數都大了,寵了戚善十七年,又怎麽能接受這個結果?
戚善摟住梁氏的脖子,輕笑:“娘,我喜歡當世子。”
她聲音輕輕的,像小時候那樣撒嬌,聲音一派天真:“當世子多威風啊?皇子們都不敢得罪我。”
梁氏說:“阿善,我怕,我是真的怕。”
她哽咽:“我這一輩子,最對不起的人,就是我的小阿善了。”
“娘,別哭。”
戚善把臉貼到梁氏的臉上,聲音低沉又溫柔,她說:“我當男孩兒多好啊,不用整天悶在家裏,天高海闊的,”她笑,“我還能當大官呢。”
“女孩兒哪能這麽自由自在?”
她驕傲地擡起頭,自我吹噓:“春闱快開始了,您就在家裏好好待着,等女兒我給你考個功名回來。”
梁氏只好破涕為笑,掩了自己的憂愁,強顏歡笑。
她點了點戚善的額頭,千言萬語只化作一句:“阿善,過你想過的人生。”
因為和梁氏在這一晚上的對話,本來對春闱無半分感覺的戚善突然升起了好勝心,開始閉門不出,全力準備馬上就要到來的春闱。
老太爺和安國公當然喜不自禁,忙吩咐家裏人不準随便打擾戚善;饒是疼愛孫子的老太君,這時候也收起了自己的心疼,只等考試結束後再給自己的乖孫好好補一補。
楊瑞英中途來找過戚善,想要叫戚善一起出去玩。
戚善回絕了。
“等我考完試,你便是找我陪你去摘月亮,我也義不容辭。”
戚善這幾日整天待在家中看書,染了一身墨香味,她放下策論,和楊瑞英道歉:“瑞英,真是對不住,你快去軍中了,我卻不能好好陪你。”
楊瑞英又不是那種矯情地非要人陪的小孩,他也知道春闱的重要性,和戚善坐了一會兒就離開了,并不打擾她複習。
宮裏的魏洵和皇後也知道了戚善正在閉門備考的事情,紛紛送了不少補腦養身的好東西來。魏洵更絕,他直接遣親信送了一封親筆書信來,囑咐戚善千萬不要在考前喝酒壯膽,只因她喝完酒做的詩水平都要降個七八成。
對于他的好意,戚善只是冷笑一聲,囑咐那送信人帶了幾本自己的字帖回去:“告訴六皇子,這可是世子我十五歲時候的字,夠他練習的了。”
那小太監聽出了她在嘲笑六皇子的字,額頭不由冒出冷汗,只是他到底身份卑微,只能苦着臉把字帖帶到了魏洵的面前。
本以為會挨一頓罵,沒想到六皇子竟是接過了那字帖,面上并無怒色。
小太監出門前鬼使神差回頭望了一眼,就看到六皇子小心翼翼地将那字帖收在了櫃中,唇角微揚,眼中也帶笑。
神态是從未見過的溫和。
小太監一瞬間有些恍惚。
春闱這一日很快到了。戚善在老太君的催促下,早早吃了有好兆頭的紅雞蛋,然後背着滿滿的幹糧,帶着整個安國府的期待和希望,鬥志昂昂地向考場出發了。
出發前,面對着一臉擔憂的家裏人,戚善的表現反而是最淡定和輕松的。
她自信滿滿:“諸位只等我的好消息!”
她這麽一說,再沉悶的氣氛也不由變得輕松起來。
梁氏笑出聲來:“回頭考砸了,看你怎麽哭。”
老太爺卻哈哈大笑,開心地撫着花白長須,一個勁說:“自信是好事!我覺得阿善此行一去,必定前途一片光明!”
還說自己給阿善取的名字好,一定會萬事大善。
大家于是都面帶笑臉,送走了戚善。
戚善就這麽進了考場。
讓她驚喜的是,監考的考官竟然是教導了她多年的鄭少傅。鄭少傅也沒想到會在此地再次看到愛徒,不由怔住。
見戚善皺着一張俊俏的臉蛋對他擠眉弄眼,鄭少傅哭笑不得。
只是考場到底不比別地,鄭少傅發了卷子,又說了一些教導的形式話,全場考試下來,也沒表現出自己和戚善的熟悉。
偶爾目光劃過,見戚善姿态端正,難得肅着小臉,奮筆疾書,眼中全然是欣慰:到底是從小看大的孩子,戚善能順順利利的,他當然比誰都開心。
三日很快過去,戚善交了卷,輕松地走出了考場,坐上馬車回到了家裏。
安國公緊張地問:“阿善,感覺試卷如何?”
戚善急着去洗澡,言簡意赅:“十拿九穩。”
這四個字簡直猶如定海神針,只把安國公說得心花怒放。
考完第二天,楊瑞英就邀請戚善出去玩了。
戚善想到他再過十多日就要離開,自己考試也已經結束,是該好好陪伴他一下了,因此爽快答應,誰知道到了聚會的地點,才發現原來不止楊瑞英一人。
魏澹本來坐在桌邊飲茶,見到戚善進門,連門起身相迎:“阿善,你可算是來了。”
戚善剛揚起的眉馬上落下。
她回頭看身後的楊瑞英,企圖用目光譴責他知情不報。
對此,楊瑞英只能無奈地把雙手一攤,表示自己的無辜。說起來,魏澹的母親還是他的姑母,有這麽一層關系在,很多時候楊瑞英都沒有辦法拒絕魏澹。
只恨他前幾日說漏了嘴,魏澹知道他和戚善有約後,厚着臉皮也要加入,還言之鑿鑿:“我和阿善也是從小長大,這回她春闱結束,我該好好給她慶祝一下。”
眼看着戚善興致不高的樣子,作為組局人,楊瑞英只得端起茶杯賠笑。
“今日大家在此一聚,一是祝福阿善金榜題名,二是我離京在即,此去不知何時再回,便想在離別前和大家多聚聚,三則——”
楊瑞英擡頭看魏澹,露出笑臉:“也是慶祝二皇子将要娶得如花美眷了。”
魏澹竟是要結婚了?
戚善提起了興趣,好奇地問魏澹:“是哪家的姑娘?”
都說人生四大喜是久旱逢甘雨,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和金榜題名時。
眼見要迎來人生一大喜事,可魏澹表現得卻并不非常歡喜,他面色淡淡,眼神也無起伏,只是随意道:“陳宰相家的姑娘,單字薇。”
看戚善似乎很感興趣,楊瑞英在旁補充:“雖然不曾見過這位陳小姐,但聽說她相貌上等,琴棋書畫洋洋出類拔類,性格又溫順,實在是再好不過的姑娘了。”
這當然是他聽家裏人說的。
魏澹聽他這麽誇,笑着說:“如果你喜歡的話,讓給你也沒有關系。”
滿不在乎的模樣。
楊瑞英當即大驚失色,厲聲道:“二皇子,你這說的是什麽胡話!”他連忙澄清,“我和這位陳姑娘是斷然沒有關系的。”
戚善也覺得魏澹這話說的過分,不贊同地皺起了眉:“這話對瑞英和對陳姑娘都不尊重。”
見兩人都有些生氣了,魏澹撇了撇嘴,只好認錯。
三人見面的地方是個戲樓。
樓下咿咿呀呀地唱着戲,樓上三人卻對坐無語,聊了一會兒就無話可說,幹脆叫了點零食來,開始看樓下戲臺上的戲曲了。
如今唱着的戲曲正是由時下最熱門的書生小姐的話本改編而來的。
三人看了一會兒,都不是很感興趣,幹脆開始玩起桌上的骰子。
都是年輕人,玩着玩着就開始下賭注了。
楊瑞英壞心思地說:“輸了的人不如去樓下戲臺上表演一曲?”
這可真是惡毒心思了,存心想要輸的人出醜。
魏澹好歹是有腦子的,知道這裏最丢不起臉的人是自己。
他輕咳一聲:“也不用去外面,在這屋裏唱一段就好了。”
大家都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這種把戲也不是沒有玩過,于是都爽快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