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帝王側
桌上只有兩個骰子,三人思來想去,還是決定點數最小的人算是輸家。
魏澹争強好勝,樣樣都要拿第一,連這擲骰子的事情都要第一個來。不待戚善和楊瑞英動作,他就第一個拿起了骰盅,掄起胳膊開始大力甩動,然後砰的一聲,把骰盅連帶裏面的兩個骰子一起重重地放在了桌上。
他目光炯炯,也不故意引人注目,幹脆地把骰盅掀開,露出裏面的兩個骰子來。
戚善和楊瑞英都忍不住屏住呼吸,凝神看過來。
只見桌上兩個骰子整整齊齊地倒在一起,兩個碩大的一點簡直刺痛了魏澹的眼睛。
他的臉頓時黑了下來。
“噗嗤——”
楊瑞英礙于和魏澹還有一層血緣關系,此刻忍得臉都紅了。倒是戚善完全不怕魏澹遷怒,用嘲笑聲火上澆油。
她撫掌笑:“絕頂運氣!絕頂運氣!”
嘲諷得明目張膽。
魏澹重重地哼了一聲,雖然心中知道自己多半要出糗了,但是嘴上還是強硬:“你們來!”他不滿,“說不定又來了這麽個絕頂運氣的人呢?”
“那就用事實讓你死心。”
戚善笑嘻嘻地拿起骰盅,那細弱的手腕不過輕輕擺動兩下,就再次把骰盅放在桌上,露出裏面的兩個六來。
她驚奇,朗笑:“你說對了!果真又來了我這麽個絕頂運氣的人。”
真假“絕頂運氣”相遇,作為假的一方,魏澹都被氣笑了。
換做是別人這麽對他一通嘲諷,他鐵定怒上眉梢。可是如果這人是戚善,魏澹看着她神采飛揚的模樣,心中卻像是冬日喝暖茶,夏日吃冰果,竟然有種說不出的熨帖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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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委屈:“阿善愛看我出糗。”
有魏澹墊底,楊瑞英心情格外坦蕩,擲出了一個二和一個三。
數值不算大,但要贏魏澹卻是輕輕松松。
魏澹渺茫的希望被打破,只能沮喪地站了起來。
他脾氣算不得好,但是言而有信這一點卻是勝過了很多人。知道自己逃不過懲罰,幹脆站起身來,開始觀摩樓下戲臺上的兩個戲子,決定現學現賣。
看了一會兒,他勉強擺起手勢,準備學那老生,只随意唱幾句,又聽戚善在旁邊脆生笑:“唱那旦角!唱那旦角!”
竟是準備讓他反串了。
“你這個沒心肝的阿善!”
魏澹氣得瞪戚善,但是還沒把戚善吓倒,自己就先忍不住笑了場。他嘆了口氣,真心誠意:“真是前世的祖宗,折磨我來了。”
在戚善和楊瑞英的笑聲中,他咬牙,還是閉目,回憶起臺上那花旦剛才的動作,別別扭扭地唱了兩句。
好好一個八尺男兒,真是難為他還是做出這番姿态了。幸好屋中不過楊瑞英和戚善兩人,魏澹想到自己剛才提議只在屋裏唱,不由慶幸自己有先見之明。
之後幾局下來,楊瑞英就開始和魏澹兩人先後唱戲給戚善聽了。
待戚善再一次打開骰盅,楊瑞英看着桌上一個五一個六,真是奇了怪了:“若不是我細細檢查過,我會以為阿善是對着兩個骰子動了手腳。”
這一下午,戚善開出的骰子不是五就是六,簡直是幸運到家了。
這局的輸家是楊瑞英。
等到他唱罷,戚善看了看窗外已經有些昏暗的天色,站起身來,作勢要走:“天色不早,今天就到這吧,我祖父今晚還要與我吃飯,我可不能晚到。”
楊瑞英不滿:“你倒是好,來這邊吃了一下午茶,看我和二皇子唱了那麽久的戲,眼下又要這麽走了。”
他起身堵在門口,壞笑:“除非你也給我們唱一段,我才放你走。”
戚善皺眉:“你輸不起。”
楊瑞英回:“激将法對我沒用。”
魏澹在旁邊又是糾結又是期待。
他不想看戚善被楊瑞英欺負,可心中又确實很想看戚善唱戲的模樣,一時心中不知到底是要助纣為虐還是幫戚善一把,楞在原地。
“瑞英真是賴皮鬼。”
戚善對楊瑞英做了個鬼臉,眼見他果真打定主意要看自己出糗,她哼笑:“我大人有大量,看你出行西北在即,這一段算是送你的餞別禮了。”
臺上青衣正在唱,戚善看了兩眼,頓時心中有數。
“想當年我也曾撒嬌使性——”
她輕輕巧巧地甩袖,已然擺出了蘭花指,微微偏頭,眼若含秋水,又如含星辰,魏澹對上戚善的視線,腦子突然一片空白,左胸膛心髒鼓動的聲音漸漸變大。
——所謂一眼萬年,想來不過如此。
“到今朝哪怕我不信前塵——”
戚善今日剛好穿了一身青色長衫,當真是巧合。
魏澹目光劃過戚善的腰,迷迷糊糊地想她小時候是個又白又圓的團子,怎的如今卻瘦成了這個樣子?那腰看上去不盈一握,青衫穿在她身上寬寬松松,愈發顯出一種讓人想要保護的纖弱來。
他目不轉睛地看着戚善,只覺得這一刻的戚善又陌生又熟悉。
看她斂眉低眸,睫毛細長,似蝴蝶撲動翅膀,要從掌心飛走。
看她揚唇淺笑,輕松悠然,唱的是多情的詞,擡眼卻是戲外人的漠然無情。
從沒有這麽一刻,魏澹想要觸碰戚善。
也從沒有這麽一刻,魏澹想要逃離戚善。
他怔怔在座位上,迷茫地看着戚善笑着推開楊瑞英,頭也不回地大步走出門。
多年後醉的不省人事,魏澹想起這一日,都會笑得眼淚都流出來。
她于他是驚濤,是駭浪,躲不及,避不過。
可她也是煙火,是流星,握不住,抓不牢。
追随她的身影。
到底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她消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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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善出了戲樓,就想要打道回府。歸途路過書屋,瞧見二樓的窗戶敞開,她笑了一笑,又改了路線,徑直走進書屋。
大廳的書屋主人正在給人賣一冊書,忽的感到一室安靜,偏頭看過來,就看到戚善掀起布簾,走了進來。
頃刻滿室生光。
“喲,世子來了。”
書屋主人見她擡眸回以一笑,說不出的風流怡然,心中不由感慨:多日未見,這戚世子真是風姿越發出衆了。
面上露出笑:“二樓老位置,上好的碧螺春等着您咧。”
戚善颔首謝過,在其他人若有似無的注視下大步走上二樓。
書屋主人聽得周圍一陣低低的嘆聲,心中暗笑,他偏頭,繼續把手中的一冊話本遞給面前面色恍然的公子哥。
“公子請收好。”
陳薇被他喊得回過神來,擡頭看書屋主人正把書遞了過來,不由連忙應答一聲,伸手接過話本,仍是有些神不守舍的樣子。
躊躇半晌,她到底還是沒忍住內心的好奇,沖動問:“請問世子經常來這書屋嗎?”
她想到剛才那人剛才一身簡單的青衫依舊豐神俊朗的模樣,不由耳根微紅。
書屋主人點頭:“世子和她的朋友都是愛看書的人。”
言下之意是戚善經常和朋友在此相會了。
“……朋友?”
陳薇好奇地睜大了眼睛。
這邊陳薇還在猜測戚善的朋友到底是哪位官家子弟,那邊戚善上了二樓,果然見到魏洵正坐在塌上,悠悠閑閑地翻着一頁書。
一旁的茶幾上放着一盤點心和一壺碧螺春。
戚善瞧見茶幾上兩個還冒着熱氣的茶杯,頓時笑了起來。
她坐在魏洵的對面,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就啜飲一口,入口甘甜讓她忍不住展顏,贊道:“果真好茶!”
放下杯子,她揚眉看魏洵,語氣篤定:“謝謝阿洵為我煮的茶。”
魏洵不理睬她,手指微動,又翻過了一頁,仿佛身無一人。
戚善幹脆伸手奪過他的書來,随意翻看了幾頁,又看了看封面,道:“農政之要?”她把書合上,放在茶幾上,無理取鬧:“這書無聊的很,哪有我好看?”
魏洵懶懶擡眼,瞥了她一眼。
被搶了書他也不生氣,只從喉嚨裏輕輕發出哼聲。
他慢悠悠道:“是很無聊。”
目光看着戚善,輕笑:“但比你好看。”
戚善覺得魏洵這些年嘴皮子越來越厲害了。
她并非說不過魏洵,只是今日看在他為她泡的一壺碧螺春面上,願意息事寧人,因此聽到魏洵的嘲諷便一笑而過。
接着問:“你等我多久了?”
“不多不少,兩個時辰。”
魏洵問:“戲好看麽?”
戚善不知道魏洵今日會出來找她,更等了她足足兩個時辰。想到自己剛才在戲樓裏和二皇子和楊瑞英玩鬧,魏洵卻在這冷冷清清的房間裏等她,一時不由有些心虛和愧疚。
她摸鼻哂笑:“也不是很好看……”
魏洵嘆息:“我不如魏澹和楊瑞英會說話。”
他小時候長得面黃肌瘦,最近幾年長開了,五官便顯示出繼承于母親的鐘靈毓秀來,只可惜整日面無表情,神色冷淡,眸光又攝人,因此旁人難免不敢直視于他。
而此刻的魏洵,卻難得顯露出一絲憂郁來。
正是因為這憂郁在他身上難得一見,才會讓人在明知道他的厲害,還是忍不住對他生出一絲保護欲來。
戚善沒想到他竟然知道自己是和魏澹和楊瑞英出去了。
她無奈解釋:“瑞英要去西北了,此去不知何日才能回到京都,今日他邀請我出來,我不會不來。”
她安撫:“同他們比,我肯定同你關系最好。”
魏洵擡頭看她,眉眼飛揚,哪還有剛才的脆弱。
他意味深長:“你這話,我可是記到心裏了。”
所以阿善,不要背叛我。
千萬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