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日寅時,夜未盡、星未闌,溫斂再次敲開了燕妙妙的房門。

“師妹,晨起練功了。”

望着黑沉沉的天色和榻上正睡得昏天黑地的小孩,燕妙妙想換本書穿。

作為道門正宗,莽山仙門的弟子們有嚴格的作息與修習規範。

諸如——

寅時,寧心靜氣,冥思入定。

卯時,誦讀心經,清靜自身。

辰時,運轉周天,修習功法。

今日寅時,溫斂領着師妹和師弟端坐殿中進行第一次打坐,旨在清神明智、靈悟通竅。

寅時一刻,殿中響起了兩道均勻的鼾聲。

他壓着性子将兩人叫起,從頭來過。

今日卯時,溫斂領着師妹和師弟端坐殿中進行第一次誦念,旨在開蒙明理、傳授典籍。

卯時一刻,殿中響起了兩道均勻的鼾聲。

他壓着性子将兩人叫起,從頭來過。

今日辰時,溫斂領着師妹和師弟端坐殿中進行第一次修煉,旨在洗髓通脈、固本培元。

辰時一刻,殿中響起了兩道——齊刷刷的“咕嚕”聲。

燕妙妙舉手:“大師兄,我們什麽時候用早膳?”

溫斂頓了一頓。片刻之後,早已辟谷多年的他,領着兩個小孩進了廚房。

半個時辰之後,燕妙妙對着眼前燒得焦黑的鍋,太陽穴突突突地跳。

“大師兄,”她真心發問,“在你修行辟谷之前,你是怎麽活下來的?”

“山林野果、菌菇鮮食,皆可入口。”

……那您可真健康。

又是過去了半個時辰,燕妙妙從山林中回到門派,肩上扛着一個竹簍,衣衫半濕,額上沁着薄汗。

在溫斂與南葛弋一大一小雙雙迷惑的眼神中,她将竹簍裏的幾尾鮮魚扔進了水缸。

“師兄,今日我請你嘗嘗鯉魚刺身。”

暫時解決了用餐問題,燕妙妙和南葛弋開始正式入門練功。

莽山仙門雖有大大小小上百分支,但萬種法門彙聚,終究都是隸屬于修煉元神的道修一宗。

孤鴻境一支,雖無固定的修習法門,但由于飛升前的臨光道君是以劍入道,連帶着溫斂和日後的南葛弋都走了劍修一脈的路子。穿雲破月、禦劍飛行,細細品來,倒也頗有幾分意境。

——不過這不是燕妙妙此時應當想的。

作為一名修道界的幼稚園生,她得先從理論學起。

她擡頭,望向殿中看不到盡頭的書架和半空中漂浮着的各式卷軸,覺得自己回到了高三。

路漫漫及其修遠兮,吾将上下左右前後遠近而求索。

無盡頭的理論轟炸中,時間過得飛快。

不知道是不是男主光環,溫斂身為未來莽山第一仙君,不僅術法拔群,就連教學水平都堪稱一流。雖然态度嚴厲疏離,可同樣耐心細致。典籍上那些晦澀難懂的文字在他的講解之下,似乎也沒那麽難了。

待到入夜後,在燕妙妙的強烈要求下,南葛弋終究還是住回了璇玑院。只不過在她看不見的地方,某位師兄一臉冷漠地暗搓搓對自己的親師弟施了術法,将他周身的空間用無形的繭縛包裹了起來。

往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小師弟日日在自己的尿漬中醒來,可卻再也不曾沾到大師兄的床榻之上半分。

山中無日月,寒暑不知年。

溫斂百歲這一年,失蹤了八年有餘的臨光道君回到了孤鴻境中,還順便帶回了一柄洪荒神木精魄凝練而成的寶劍。

“阿斂,”臨光道君捂着心口,做出頗為不舍的模樣開口,“這柄劍你可要好好修煉,要知道這可是師尊我從洪荒泥澤中費盡心機尋到的程若神木,為了降服這精魄,師尊算是豁出了這條老命、弄得遍體鱗傷……”

邊說着還便撩開自己的衣袖展示手臂上的傷疤給溫斂。

燕妙妙在一旁涼涼開口:“師尊,那傷疤不是您十年前同隔壁山頭廣元真人比試時……”

嘴被瞬間捂上。

“你這說的什麽屁話,”臨光道君心虛地呵斥道,“你都入我道門多少年了,怎的記憶錯位的毛病還未治好?是不是洗髓沒給洗幹淨?”

想起之前數次洗髓時經歷的劇痛,燕妙妙識時務地閉上了嘴。

求生本能讓她變得虛僞。

此時的燕妙妙,已然長成一個妙齡少女。山中日月無常,早在數年前,燕妙妙和南葛弋的修為到了一定程度,外形容貌就已随心停滞衰老。

雖然記不清具體的年齡,但是兩人的外貌,仍如十六七的少年人。

抛去臨光道君的鬼話不談,這柄劍,倒真是一口難得一見的仙家至寶、神兵利器。

眼見得寶劍飛縱九天,一襲白衣當風、衣袂翻飛,男子神清骨秀、絕塵拔俗,在天光耀目之下,那劍帶動這莽山千裏草木無風自動,隐隐竟有電閃雷鳴之聲響徹耳畔。

“哇。”

尚是首次見到這般陣仗的南葛弋,此時直驚得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燕妙妙扯過他來:“師兄是不是特別厲害?”

少年年歲雖不小,但仍是奶娃娃的心性。雖然平日最害怕的便是冷若冰霜的大師兄,此時也十分給面子地點了點頭。

“那師兄是不是特別好?”

南葛弋頓了一頓。

燕妙妙沒留意,自顧自地繼續教育道:“阿弋日後可一定要記着師兄的好,要知道,師兄可是這世上最疼阿弋的人。”

南葛弋又頓了頓。

想起日日罰他抄經練功時不近人情那張面癱臉,他不禁想問問自家師姐,他們師門是不是還有一個隐藏的大師兄。

倘若師兄疼人的法子便是将人往死裏練,那他師兄約莫是疼他到了骨子裏。

但是師姐不知道是眼神不濟還是腦子不行,似乎一直以來偏偏認定師兄對他極好。

南葛弋猶豫一瞬,決定換個話題:“……師姐也好的,阿弋以後也記得師姐的好。”

比起動不動就體罰的大師兄,師姐才是這世上對他最好的人好吧。

“啧,”燕妙妙眼睛一彎,摸了摸他的頭毛,“崽崽現在嘴就這麽甜,以後長大了怎麽得了。”

南葛弋皺了皺眉,故作老成道:“師姐,好歹我如今也三四十歲了,在人間怕是連孩子都長成了,師姐怎麽還将我當成小孩?”

“呵,”燕妙妙冷笑一聲,“不知是誰前日剛被響雷吓得睡不着覺,跑到我屋裏纏着我說了一整夜的故事。”

“哼!”南葛弋聞言,只覺得下不來面子,撅着嘴犟道,“那都是前日的事情了。師兄曾說,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師姐不知道嗎?”

燕妙妙抿唇笑道:“好好好,你家師兄說得對,師姐以後一定對你刮目相看。”

自己這個招人疼的小師弟,如今就這麽聽未來夫君的話,以後狗糧不得撒到天上去。燕妙妙內心一陣欣慰,望向半空中溫斂的眼神也不禁帶上了幾分姨母笑。

溫斂禦劍的腳下忽地一個不穩。

為何師妹笑得如此瘆人。

見到燕妙妙和南葛弋兩人在一旁十分羨慕的模樣,臨光道君心念一動,便道:“趁着這劍還未認主,妙妙和阿弋也來試試,也好叫為師看看這些年你倆修行進境如何。”

溫斂聞言,便收了法力,從半空中緩緩落下,将那劍一擲,直朝着燕妙妙和南葛弋兩人飛來。

“我先來!”南葛弋興奮道,當場便催動法訣,操縱寶劍。

只見少年周身忽然蕩起一股疾風。他腳尖一點,飛躍半空之中,一舉執了寶劍,舞動起來。同試劍的溫斂不同,南葛弋少年好勝性子,此時更帶了些在師尊面前賣弄的意思,這劍便也舞得格外好看。

萬裏霞霓之中,見一少年淩空飛揚,穿雲破空,長劍在他身側逡巡,雖沒有溫斂試劍時的迅雷烈風之感,卻也引得流雲彙聚、日月彰輝,端的是氣勢不俗。

“阿弋舞得好!”燕妙妙十分給面子地大聲贊道。

聽見了燕妙妙的話,南葛弋回身一笑,便操縱寶劍飛向燕妙妙。

“師姐你來。”

燕妙妙一笑,并不推辭,眼瞳中明光一閃,那迅疾如風的寶劍登時便乖乖地在她面前停了下來。

這時,她伸出手指,只輕輕一捋劍身,那寶劍周身便一顫,自行飛向了半空。

“師姐,你不會操縱不了這劍吧?”南葛弋落地後,玩笑道。

燕妙妙笑:“師姐給你看個好玩的。”說着便縱身飛入了雲間。

少女不善使劍,便只在心中暗念法訣,借助法力禦空飛行,指尖卻在半空中一撚,引了一道流霞為兵器,當場催動數道霞光同那寶劍對打起來。

兵戈金鳴之聲從半空中傳來。

流霞為柔、寶劍為剛,兩兩相纏,不分上下。只見這孤鴻境的半空之上,兩者鬥得厲害,炸出道道七彩的流光,四周有罡風凜冽。明豔的少女一身紅衣懸在空中,指尖撚出一個個繁複的法訣,神色頗有餘裕。

寶劍漸漸落了下風。燕妙妙臉上笑意漸深。

可正是此時,那漸顯頹勢的劍卻突然反擊起來。只聽見“噌”地一聲,寶劍流霞相撞,激起一陣火花。

燕妙妙怔愣一瞬,編織法訣的手勢立時快了一倍。

“師兄!”她睜大雙眼,瞪向下方的溫斂,“你耍賴!”

白衣微動,一躍站到燕妙妙對面。

“你欺負一柄劍,就不算耍賴了?”男子掀起眸子,神色溫和,嗓音澄澈冷冽如林間深泉。

此時的溫斂,已褪去了少年的稚嫩,身量颀長,線條分明。那一雙上挑的鳳眸在經年歲月中變得越發脫俗淡漠,眉宇之間凝着萬年的臘月飛霜。長發如墨,齊整地束在腦後,是絲毫挑不出差錯的孤鴻境大弟子。

兩人半空中比試起來。一時間雲散霞飛、碧空如洗,其中一白一紅兩道殘影紛飛,聲勢極大。四周靈氣漸漸凝聚,晴空之中隐隐有雷鳴之聲傳出。

南葛弋睜大了眼:“師尊……大師兄應該是在讓着師姐吧?我怎麽感覺……他倆似乎……不相上下?”

臨光道君望着空中纏鬥的兩道身影,收了往日的嬉笑:“你大師兄的确未盡全力。若說二人不相上下,還早了些。”溫斂是萬年難遇的神造之才,如今不過百歲,便已隐隐有了飛升之象,尋常道門弟子已全然不能相比。

可燕妙妙入門短短數年,居然進境如此之大,卻也教他心驚。

“不打了。”半晌之後,卷雲疾風之中出現少女的聲音。

紅裙率先落了地。

“怎麽不打了?”南葛弋沖上前去。

燕妙妙扁了扁嘴:“又打不過。”

溫斂在她身後緩緩落下,收劍入袖。

“師妹比前幾日又有了進步。”就連稱贊似乎也毫無波瀾。

燕妙妙回身瞪他一眼,并不答話。

她轉向臨光道君:“師尊,師兄仗了兵器之力欺負我,我咽不下這口氣。這樣吧,您再尋一個上古神木神骨什麽的精魄,也給我打一樣兵器,然後我跟師兄再來一決高下……”

話未說完,燕妙妙就遭了一個爆栗:“你這個小崽子,還當那上古精魄遍地都是麽?”臨光道君覺得好笑,“我這麽多年就尋到了一塊,正好應和了你們大師兄的修習路子,這才給他築了劍。”

可見着自己的二徒弟眨着水汪汪的眼睛看向自己,臨光道君便也妥協起來:“行啦行啦,下回我若是遇見好的精魄,一定給你們弄到手?行了吧?”誰讓他這輩子就收了這麽幾個徒弟、又都是修仙煉道的好苗子——除了寵着還能怎麽辦。

燕妙妙這才笑了出來:“哎呀我就知道師尊最好啦。”

“後日是莽山一脈仙門的弘法道場,”臨光道君想起了這事,“咱們孤鴻境一支多年未參加,也說不過去。你們師尊我一會要去同南極仙翁下棋,阿斂你便帶妙妙和阿弋去看看熱鬧,充個場子。”

“是。”三人答道。

燕妙妙和南葛弋相視一笑,興奮起來。

由于孤鴻境師門規矩嚴謹,兩人這些年來一直在孤鴻境內修習,不曾離山。

燕妙妙倒也不是不曾試圖帶着南葛弋偷溜下山,只不過由于這孤鴻境的封山大陣着實厲害,憑着兩人的修為,如今都還未曾破開第一層。是故也只得放棄下山,乖乖在山上修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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