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宋朗輝回到化妝間,莊飛予和許楚還在,見他一頭汗又臉色不好,莊飛予湊上來一臉疑惑地問他:“怎麽?你們學校的傻逼們又來督促你學習啦?”
莊飛予剛剛趁他出去,就拿過了桌上那一疊資料試卷,跟許楚讨論說宋朗輝真是慘的沒邊兒了,拍戲還要被德智體美全面發展的熱心腸同學監視學習。
見宋朗輝面色沉着沒答話,莊飛予又揮着手裏的資料:“喲,你真不來看看?你的好同學可是認認真真給你寫了小半本兒筆記呢。”
宋朗輝搶過他手裏的一疊筆記本和試卷,前幾張是課堂測試和月考的試卷,接着是學校統一訂的教輔資料,然後是一本帶筆記的課本。
莊飛予還在一旁說個沒完:“喏,你看,你的學霸好同學真的是雷鋒,寫得清清楚楚呢,’我借了聶倩倩的書給你抄了一份筆記’……哈哈哈哈這他媽傻逼還真以為自己是學習小天使呢。”
宋朗輝火氣一直往上竄,皺着眉頭沖着莊飛予就是一句:“你他媽有完沒完?”
莊飛予是這群人裏頭最跋扈驕縱的一個,他大伯父在市裏文化部門任職,大家平時對他也都多忍讓。聽了宋朗輝這麽一句吼,莊飛予下意識要怼上來,許楚看出來宋朗輝是真的生氣,怕鬧大了收不住場面大家難堪,硬生生把莊飛予拽住。
宋朗輝抱着資料先離開化妝間。這棟廢棄的教學樓一共六層,他跑到樓頂的天臺,周末學校裏的人都很閑适,他站在天臺上可以看見一個個女孩兒坐在男孩兒的自行車後座晃過林蔭道,也有三三兩兩的男生抱着籃球走着路偶爾來一個上籃的動作。
高中之後是大學,大學的他和陳琢是什麽樣呢?
宋朗輝覺得答案顯而易見,就好像他之前一直處在一個輕視讀書的價值共同體而陳琢從小是物理科研的接班人,他們的交集來自于宋璟的強硬決定和老周随機分配的組合,他們其實根本不是一路人,哪怕曾經有個一兩個瞬間覺得對方是難得能理解自己的人,最終也還是要走上不一樣的路:陳琢會念正常的大學,繼續認真讀書,談一段認真的戀愛;宋朗輝無非是去兩所頂尖戲劇學校中的一所,繼續拍片兒,狐朋狗友燈紅酒綠,服從經紀公司安排炒炒緋聞。
今天的火甚至不能怪莊飛予。附和莊飛予的話的人是他自己,這話也并非不是真心。如果不是因為陳琢是一個值得相處的對象,換了任何另一個人,一起學習這種事情宋朗輝早就不待見了。
他的的确确是喜歡陳琢的那個世界,幹淨、簡單,相信物理定理和人的努力,沒有亂七八糟的嗑藥抽煙喝酒泡妞。但宋朗輝不是第一天入行,哪裏會不明白太幹淨的人在演藝圈無法立足。就好像宋璟有意識要給他三年純粹的高中生活,但也不會徹底阻止他跟莊飛予和許楚他們聯系——因為那是一個圈子,圈子背後是無數的資源和人脈。
宋朗輝低頭看手裏那本物理書,第一頁夾着一張小紙條,“我平時不記筆記,借了聶倩倩的書給你抄了一份,先看書理解再試着做題。陳琢。”
陳琢字寫得好看,筆記整整齊齊寫了半本,每一個知識點旁邊還标了對應的練習冊頁碼。這總不是抄聶倩倩的。
宋朗輝在天臺只待了十分鐘,很快被片場的助理抓下去拍戲。那天下午他演的角色拿到了心儀的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導演要求他演出發自內心的興高采烈。
他拍的很順,兩條就過了,蘇勵甚至垮了他好幾句。宋朗輝回憶起來這個下午的情緒震蕩和鏡頭前的僞裝,前所未有的覺得累。
他是演員,現實裏經歷天大的難過,鏡頭一打開也要演出虛拟人物的春風得意。
晚上宋朗輝給章茵绮打了個電話,他已經很久不在父母面前表露小孩子的情緒,這一次卻在挂電話之前問:“媽媽,你說我要是不拍戲了,做個普通人會怎麽樣?”
章茵绮過了一陣兒才回答他:“朗朗,媽媽對你的期望一直是做一個平凡、快樂的人。”
章茵绮息影的時候,尚處于自己職業生涯的巅峰,急流勇退沒有一絲猶豫,宋朗輝第一部 戲簽約的時候她一直不願意,宋璟說這是兒子自己的選擇也可能是命。
宋朗輝挂了電話,即使章茵绮願意給他無限的退路、給他人生的選擇買單,但他今年已經十六歲不是六歲。他踏入這一行已經十年,消耗并經歷了太多。更何況他對這一行并不是沒有熱愛,這個圈子當然有它的龌龊和身不由己,但也有那些發光的瞬間。
入睡前想了很久,宋朗輝也沒有撥出給陳琢的電話。他既不想嘻嘻哈哈把這件事糊弄過去,也沒做好認真解釋或者道歉的準備。
陳琢其實也沒睡。
前一天抄了半宿筆記的陳琢下午在外面待夠了一部電影的時間才回家,進門的時候奶奶看他興致不高,問他:“怎麽回事?剛剛出門不還興沖沖說要去看特別好看的新電影?”
陳琢回答她:“之前想象太好了,電影其實不太好看。”
一整晚他都在想,這部電影是哪裏不對勁?
他想起來在競賽班一起寫作業的那些下午,從南半球打過來的跨年電話,與這些溫柔的、幹淨的時刻形成對比的是汽水廣告裏的少年、化妝間裏上妝後過分精致的眉眼和那句非褒義的、戲谑的評價。
宋朗輝在他面前是簡單的。這種簡單是隐藏了原本的世故。就好像有一個下午宋朗輝從書包裏拿昨天寫好的試卷,不小心帶出來一盒萬寶路,然後動作很快地把煙盒收進去,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叫陳琢“小陳老師”。
這個人在輔導班的教室裏、在汽水廣告裏、大導演的新電影裏分別飾演着不一樣的角色。
但陳琢并不讨厭。
即使他被按上學習機器的名頭,他也不覺得說這句話的人讨厭。因為這個人經歷的生活的确比他精彩太多了。連陳琢自己都懷疑過所行之路的枯燥和無意義,在舞臺和鏡頭前長大的宋朗輝又怎麽會不覺得這種生活機械。
他掉頭離開,覺得失望和沮喪,也不過是因為他以為有過那些交心的時刻,宋朗輝會對他機械的生活比旁人多一點點理解。但下午聽到的那句話讓他意識到,他跟聶倩倩、跟那些宋朗輝或許都叫不上來名字的同學一樣,不過是流水線上的一顆螺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