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陳琢接到宋朗輝電話的那個晚上,宋朗輝片場的新聞已經在學校傳過一輪:現場布景出了問題,拍着戲一個高架子倒下來砸中了女主角齊蘇,整部戲的拍攝已經中斷。課間的時候所有人都在議論這件事,報道裏提到宋朗輝受了輕傷,有同學問來主持班會的老周會不會組織大家去醫院看他。

放學回家陳琢把電視換到播娛樂新聞的頻道,視頻記錄了事故發生的一刻。宋朗輝不在那場戲的中心,但架子倒下來的時候還帶下來一堆亂七八糟的小物,宋朗輝大概是被四散的硬物擦傷了額頭。主持人說目前只知道受傷最重的女主角還在醫院搶救,劇組人員還沒有接受任何采訪。

宋朗輝之前給陳琢留過自己的號碼,陳琢吃過晚飯,猶豫是不是該打出電話的時候,宋朗輝先打了過來。

宋朗輝在醫院做完檢查和包紮好傷口,一一回複完手機裏各種詢問,裏面甚至有來自老周的短信。宋璟和章茵绮剛下飛機正從機場往醫院趕,劇組的人都等在齊蘇手術室門口,門口守着一堆媒體和粉絲,一片慌亂之中也沒人顧得上他。他在走廊上來來回回轉了好多圈,以能有的冷靜處理完他能顧得上的事項,看着走廊另一頭的“手術中”三個字,留給自己一片恐懼和軟弱的空間。

然後他在這樣的情緒裏想起來陳琢。

那個尴尬的下午之後,他其實拿不準陳琢是不是還把他視為朋友,甚至之前他也一直拿不準陳琢是不是把他當做朋友,但至少他确定他們曾經有過非常快樂的相處。大抵是事故帶來的劫後餘生感,借着此刻的軟弱,宋朗輝反而蓄了些打出這個電話的勇氣。

陳琢在電話那邊的聲音倒是比平時急一些:“我看到新聞了,你還好嗎?”

宋朗輝确實受傷不重,但當時他離女一號并不遠,心理的後怕更為明顯。聽着陳琢的關心很自然地講出軟弱:“我只是額頭上劃了道口子,但當時眼睜睜看着架子倒下來,齊蘇姐就離我五步遠,那場戲是我慢慢走近她,如果……架子再晚一分鐘倒下來,現在在手術室裏的可能就是我。”

宋朗輝并不是有意要使苦肉計,彼時他甚至沒理清自己的感情,這樣一番話不過是最自然的對親近的人的剖白。

陳琢看過視頻畫面,能夠想象到事故現場的宋朗輝的後怕。哪怕不是自己受傷,看到流血也總是不好的。

陳琢說:“朗朗,都過去了。”

這通電話的情緒裏沒人去糾結這個稱呼是否恰當,宋朗輝也只是繼續往下說:“齊蘇姐現在還在搶救,導演拒絕了所有媒體采訪,我當時就眼睜睜看着她被砸中,然後倒下來,流了好多好多血,真的,就差那麽幾步,我要是走過去,就是我。”

宋朗輝聲音裏流露出的脆弱那樣明顯,陳琢幾乎能想象他臉上微微蹙眉的表情。他并不擅長安慰人:“已經發生了就不要再胡亂假設,你還好端端在這裏,我也還在”,頓了片刻又生硬地打趣道:“你回家喝杯熱牛奶好好睡一覺,要是實在睡不着你就看看歷史書吧,你歷史課老犯困。”

宋朗輝還沒來得及問陳琢怎麽知道他歷史課犯困,助理已經來通知他給他安排的心理輔導師到了。這通潦草的電話收線之前他終于開口以極快的語速說了翻來覆去想了很久的話:“那天下午那番話,對不起。”

大概是他語速太快了,也可能是沒料到他會在這個時候提起這樣一個話題,陳琢沉默了幾秒,語氣倒是比之前輕快了一些,說:“我知道,什麽也別多想,今晚好好睡一覺吧。”

心理輔導師來也就是跟宋朗輝聊聊天,雖然每句話可能都在對宋朗輝暗中觀察,可能是輔導師每句話都帶着引導作用,也可能是困擾他幾天的心事終于了結,談話結束的時候他确實放松了不少。

見到章茵绮,他情緒已經自然很多,還能寬慰章茵绮不要擔心。

過了兩天,額頭上貼着紗布的宋朗輝出現在教室裏。

陳琢早上一進教室,就看到空了好一陣兒的那個座位周圍圍滿了人,走廊上還有其他年級聞訊趕來的吃瓜群衆,陳琢暗暗挑挑眉,心想這個人出場方式永遠興師動衆。

齊蘇已經醒過來,但是有漫長的複健過程,導演也在重新考慮劇情的走向。拍攝一時半會兒恢複不了,宋朗輝就被宋璟扔進學校。

物理課之前宋朗輝走到陳琢面前:“這是你上次帶給我的資料,我看書自己瞎學了一遍,題都寫好了。”

陳琢擡頭看了宋朗輝一眼,翻開練習簿,的确滿滿當當寫上了不知道正确與否的答案。

除了之前那通電話,這是宋朗輝能想到的道歉方式。在片場的休息時間他都用來看書和做題了,莊飛予來找過他一次,看他全神貫注看一本物理教材,笑他真他媽魔怔了,宋朗輝沒搭理他。

陳琢把練習簿合上放進自己的抽屜裏,說:“那你還是明天放學到競賽班找我吧。”想了想又問,“怎麽突然這麽要求上進?”

宋朗輝坐在陳琢前桌的椅子上和他平視,神色是難得的正經,他看着陳琢的眼睛回答說:“怕你不理我。”

陳琢笑起來,是放松又疏朗的那種笑。

他看宋朗輝的練習簿看得仔細,連解題過程都認認真真看,一道道綜合起來分析宋朗輝自己學懂了哪些沒學懂哪些,半知不解的是在哪兒出了岔子。如此耐心細致,已經全然沒有聽到老周要求組學習小組時的不耐煩。

入睡的時候已經兩點,春末的氣候是很舒适的,陳琢想起來下午宋朗輝看着他的眼睛說話的樣子。

誰能夠拒絕或者不搭理這樣子的宋朗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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