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九月份陳琢剛入學,就被班主任找去談話。班主任手裏頭拿着他的成績單,臉上的表情頗有幾分欲言又止,跟他聊完基本情況才說:“雖然我不知道是什麽原因讓你用這麽高的分數選擇了這裏,但既然選了就好好做吧。我也知道來讀咱們這個專業的人到底還是想有鏡頭前的機會,你外形條件不差,自己好好把握機會,多在學校裏參加些活動。”
陳琢的高考分數也就只帶來這一點多餘的關注,他的同學們對彼此的過去毫不在意,即使知道了也不會覺得是會讀書多了不起的事情。讀戲劇史的大多都是考表演專業分數不夠的,進了學校也只顧着跟表演系的人交朋友以建立資源和人脈,在他們想要邁進的那個圈子裏,人脈是遠比智商更重要的事情。。
陳琢宿舍裏的男生都是這一類,之前也都學過表演,卻沒能過專業複試,不死心于是只好沖一把文化課念戲劇史,寄希望于未來四年內能夠在學校裏找到自己的伯樂,把自己提攜到鏡頭前。
陳琢是宿舍裏最不張揚的一個,有個室友因為之前上過藝考培訓班的緣故,在表演系有熟人。大家也都樂得跟着他混,開學不到兩周,幾乎天天都有酒局可赴。陳琢從來不參加他們的活動,這天晚上室友出門前問他:“陳琢,你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去玩兒?今天約了幾個讀表演的哥們兒喝酒。”
宋朗輝八月末進了一個短片劇組,要拍的是戲劇學校的宣傳片,于是來學校的事也就靈活的延後。陳琢最近都是等室友出門再給他打電話,何況第二天就正式上課,陳琢并沒有什麽跟不熟的人喝酒的想法。
室友聽他拒絕,大概是覺得他老不開竅,頗有些語重心長跟他講:“你個呆子,咱們那破專業讀下去只有餓死,現在多認識點兒朋友,以後随便互相介紹一個龍套角色也是好的。就咱們班主任那工資,還不如在一劇裏演個男十八號。你在這圈子裏沒朋友怎麽混?不是靠人介紹哪個導演會到我們系來挑人?”這室友當時收過他的個人信息表,突然想到了一條關鍵信息問他:“诶你和宋朗輝是不是一個高中的?”
宋朗輝念哪所高中這學校裏恐怕無人不知,甚至連他那尚算可看的高考分數都在新聞上寫了好幾天。陳琢的否認沒有任何意義,但也不願意在室友明顯有所意圖的問題下讓室友感覺出來他和宋朗輝有交情,于是說:“不太熟。”
室友一臉早料到的表情,說:“我看也是,你要跟他熟現在還能在這兒?唉要是搭上他就不得了了,操,你說我們還在這兒巴巴兒的希望能有個出鏡的機會,人家沒入學已經在拍學校的宣傳片。以他們全家的資源,随便給你個什麽機會都夠你吃了。”
睡前跟宋朗輝打電話,兩個人的對話還是那樣普通,陳琢也沒有把和室友的那一段講給他聽。
宋朗輝在電話那邊嘆氣:“從小到大這是我第一次這麽盼望開學,我可太想見到你了阿琢。”
這個學開得并不如陳琢想的順利。要學的東西徹頭徹尾地變了,也沒有人監督你一定要學習,甚至陳琢所習慣的努力或者分數高就會有所收獲的一套也不太行得通。
陳琢失去了主場作戰的優勢,難免有些落差。
然而即使是在這樣一個造星的地方,宋朗輝依然是衆人的焦點。片子拍完到學校的第一天,陳琢就從室友口中聽到了三次宋朗輝的名字,讨論的語氣裏有驕傲有嫉妒,也最後還是服氣:“我就看到他一面,也沒穿什麽不得了的東西,但你就是覺得這個人跟周圍的人都不一樣。真他媽是老天爺賞飯。”
另一個看了看一直沒說話的陳琢,以為他是因為跟自己高中同學之間的差距在沮喪,就說:“我覺得陳琢也挺好看的,就是可惜了沒有那個從小培養的資源。”
就算都是好看,但陳琢明白這是不一樣的。宋朗輝的氣度來自影帝影後血脈的遺傳,也是多年在鏡頭前的鍛煉使然,他的自信是發自內心,而陳琢自己的自信要寄托于好看的分數或者是旁人的認同。
明明三個月前還是宋朗輝在向他撒嬌題目太難,現在兩人的身份卻颠轉來。陳琢後來一直覺得,他願意為演戲這件事情付出努力,說到底并不是因為熱愛。其一是因為要對自己做出的選擇負責,其二則是想要做一個跟宋朗輝并肩的人。
宋朗輝下午到學校收拾好宿舍就跟他打電話,跟他咋咋呼呼介紹剛剛在宿舍樓裏看見小時候一起拍過戲的誰誰誰,他們宿舍裏住的幾個人有分別來自哪兒誰以前是學唱京劇的。
陳琢本來就不熱衷也不擅長交朋友,開學之後也只是跟室友熟悉,還常常不參加室友組的活動。宋朗輝踏進校門半天,已經比他這小半個月都要熱鬧。他沒接話,宋朗輝那邊自己講的差不多了,就問他:“我們待會兒一起吃晚飯吧!”
陳琢難得猶豫,想了想還是說:“我們是不是不太能像以前那樣見面?”
高中的時候大家想法都簡單,他倆高三最後天天在一起大家也只以為是陳琢好心幫宋朗輝補課。何況那時候兩個人都是學校裏的風雲人物,沒有人會覺得他們關系好有什麽奇怪的地方。但眼下他們倆在旁人眼中大概本來并不熟識,陳琢更是談不上引人注意,處處充滿八卦的探燈,學校裏走的每一個人都可能日後成為公衆人物,如果留下什麽故事或者傳說那也會從學校蔓延到大衆。
宋朗輝有些沮喪:“高中的時候覺得念了大學就可以總跟你一起,自由自在愛幹嘛幹嘛,沒想到現在見個面都得小心翼翼。”
宋朗輝明白陳琢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手機網絡也開始流行,宋朗輝還沒到學校,在學校系統新生聯絡簿裏的個人信息就被人傳到了網上,處處都可能有看着他的“老大哥”。宋朗輝竟然也懷念起高中來,那些不那麽酷的同學,心裏只裝着學習,卻是最最單純的人。
陳琢說:“不然我們去小禮堂?前幾天路過那邊都空蕩蕩沒有人。”
迎新活動過了小禮堂倒是真的停下來。之所以叫小倒不是因為面積,而是學校後來新修了一座禮堂,原來的也就算半廢棄。
七十年的建築還留着時代的特殊印記,他們翻窗戶進去,裏面的味道并不夠好聞。宋朗輝初中就來過,熟門熟路,打開了舞臺上最側邊的一盞燈。
他坐在舞臺邊沿,兩條腿晃蕩着,笑着看臺下陳琢:“上來,我教你跳華爾茲,秋季舞會會用到的。”
宋朗輝坐在光源下,笑意蕩漾的一張臉,陳琢心裏頭那點失落就更明顯。
他走上臺去,什麽話也沒說,坐在宋朗輝身邊,輕輕把頭靠上宋朗輝的肩膀。
這是一個明顯的示弱姿勢,陳琢以前也跟宋朗輝分享過自己的困惑,卻并沒有流露過這樣程度的脆弱。宋朗輝臉上的笑也斂了,伸手握住陳琢的手,他問:“怎麽了阿琢?”
陳琢心裏頭有猶豫,前十八年他也算是順風順水,到了新環境不到一個月就感覺如此挫敗也是頭一遭體驗。但他也不願意瞞宋朗輝,如果這是一個關卡,他希望他們是能攜手打怪的一對。
陳琢對自己講向喜歡的人示弱并不丢臉,戀人本就是分享心事的關系。他回握住宋朗輝,變成十指相扣的姿勢,開口說:“我……我怕我自己做不好。好像在這個地方,我變成最跟不上節奏的那一個,我原來以為專業課學好就可以,可是專業課老師都在迎新大會上鼓勵大家走到鏡頭前,不要拘泥于書本專業和學校。”
宋朗輝一直明白陳琢有的那份驕矜,雖然他不張揚,但一直被老師和同學捧着的人總是習慣雲端的那種飄然。而在這裏他所熟悉的那一套規則不适用了,那些高考成績不及二分之一的同學卻可能比他更是人群關注的焦點,以前的高中同學對宋朗輝好奇,心裏卻也更服氣陳琢,而現在宋朗輝卻是絕對的寵兒,陳琢當然不願意大庭廣衆跟他見面,一旦被同學看到,陳琢第二天就會變成“宋朗輝旁邊那個人”,他們倆就是“宋朗輝和他朋友”而不是“宋朗輝和陳琢。”
在宋朗輝看來陳琢并不是沒有資本,光憑臉他在學校裏獲得關注也是早晚的事,但他理解陳琢并不習慣以皮相作為獲得關注的方式。
陳琢這一腔心事宋朗輝并不覺得是軟弱或者自憐,相反他喜歡陳琢這份直白。至少這意味着在陳琢看來,他也是能夠依靠的另一半。
宋朗輝稍稍側頭抵着陳琢的頭,兩個人是偎依的姿勢。他說:“我其實很高興你願意跟我講,你失落你迷惑我都不怕,我會陪你,但我怕你跟我裝沒事兒。我媽說我這個人天生臉皮厚,所以我是那種從小拍什麽都不怕的人,就跟你打小成績好。但我也見過第一次在鏡頭前吓得直哭的小朋友,哭得傷心到讓你覺得拍戲是全世界最痛苦的事情,可有一些人慢慢适應了,後來也成為很出色的演員,你看他現在的表演自然流暢哪裏能想到他以前會哭。你現在其實就是個第一次走到鏡頭前的小朋友,這個環境對你來說太陌生了,你得忘掉以前在幼兒園拿過的小紅花從頭适應。你記得吧?連蘇勵導演見你一面都誇你,我倒不是說他誇一句就能為你護航,但至少證明你具備在這一行發光的底子,你只需要自己堅定,有所努力,其他就交給時間。”
陳琢把話都聽在心裏,但并不如他樂觀,誠實地講:“我甚至都沒有交到新朋友。”
陳琢沒有什麽親密新朋友,在宋朗輝看起來正常,這裏的大多數同學跟陳琢本來就不是一挂。而且這對宋朗輝反而是好事,他巴不得陳琢天天跟他在一起。這想法下一秒又讓宋朗輝自責,陳琢應該有自己的交友圈,何況太過孤僻難以在這個圈子裏生存。
陳琢今晚委屈巴巴的樣子實在讓宋朗輝想蹂躏眼前人,但他知道陳琢并不在這個心情裏,接吻也沒有辦法療愈陳琢此刻的困惑。他想了想:“我知道有一個人,你跟他一定能當朋友,他也是你們系的,比你大兩屆,周末我帶你去找他。”
過了一會兒宋朗輝又說:“有我呢,別怕。我們的未來都會很好的,你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