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秀才聚會

項淵老老實實養了十幾日的傷,後腦的傷疤結了咖,摸着也不疼,項淵又去惠仁堂叫大夫瞧了,說是沒什麽大礙,再仔細将養幾日,也就徹底好了。胖臉大夫還說,這拍他的人估計手勁不大,不然就不是養這麽十幾天的事。

手勁不大?

項淵眯眼冷笑,恐怕他遇到的根本不是什麽匪類,而是和他有私仇的!

拍他的目的也不是要他命,而是存心要給原主一個教訓,既叫他疼,又找不到人。

想明白這點,項淵仔仔細細梳理了原主的好友圈,悲催的發現,他根本沒什麽好友。關系親近點的就是同是社學的同學,七八個人,還組辦了個潛心社,時不時聚到一起探讨交流。項淵雖人品有待商榷,之前未中秀才時的學問還是不錯的,在潛心社裏也是說得上話的。只不過不知為何,自從中了秀才,原主的腦子越發迂腐,學問不進反退,漸漸在社裏失了地位。就比如說今天,項淵大好了終于可以上街體會下真實的古風,感受生活,不料在一家茶樓下,被人一個花生粒仍在腦門上,接着上頭探出個方臉秀才,沖他笑着喊道:“淙子,可算見着你出門了。上來上來,今個兒咱潛心社‘以文會友’,趕緊的。”

社裏聚會,早先卻無一人通知他,如今碰上了,又做出一副熱情模樣招呼他,真當他是軟柿子,随便怎麽捏呢。

啧,人緣真不好!

項淵暗地裏打好主意,理理衣衫,擡腳邁進茶樓。

上去一瞧,七八個人襕衫秀才,或站或坐,圍着一個八角水曲柳桌子,筆墨紙硯攤了一桌子,有人凝神提筆,正寫着什麽。

方臉秀才攬住項淵肩膀往裏帶人,大聲吆喝道:“淙子,你可得好好謝謝你的兩位救命恩人啊。若不是博之和秀林送你去了醫館,這會子你估計都去閻王那喝茶了。”

方臉秀才話音落下,圓桌旁一個坐着、一個臨窗站着的兩個秀才一起看過來,坐着的人,笑容和煦,氣質溫潤。項淵知道,這個是林弘,林博之。那個臨窗坐着,神色冷然的,就是張彥,張秀林。

“廣宇就別打趣淙子了,想來任誰見到淙子受傷,都不會置之不理的。”林弘站起身,沖項淵一拱手,“淙子想必大好了?”

“多謝挂念,已經大好了,只是還飲不得酒。再過幾日能飲酒了,我在醉仙樓訂一桌席面,答謝博之和秀林,也請各位務必賞光,咱們一起小酌幾杯。”

方臉的李廣宇笑呵呵的替其餘的人答道:“一定一定。”

“淙子難得大方,請的還是醉仙樓,這樣的好事可不能錯過。”

一直坐在桌前寫字的許文林放下筆轉過身來,似笑非笑道:"只是最後可別又累得咱們掏銀子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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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氛猛的一滞。

項淵暗地皺眉,腦子裏憶起原主做過的一件奇葩事來。一年前的端午節,潛心社秀才聚會,論理,該是項淵做東。

這裏要先說下潛心社的規距,每次聚會,都要有個做東的,出個幾錢到一兩銀子買些酒水茶點類的供大家消遣,所費不多,一般都出得起,也無人為這個争論。可原主好面子,被許文林刺了幾句,腦子一熱,去年端午節便定了醉仙樓最貴的包間,叫了一桌子好菜,偏他又是個囊中羞澀的,回過味來不僅沒反省自身的問題,反而暗恨許文林挑事,左思右想,這貨憋出個馊主意,狠灌自己幾大杯黃酒,裝醉硬不付帳。許文林是幾人家境最好的,沒法子只得忍氣付帳,安慰自己就當提前做東。他到沒把這幾錢銀子太放在心上,可這樣被逼着掏錢,心裏總是不痛快。從此原主算把許文林得罪了,逮到機會就對他冷嘲熱諷。

項淵理清前因,頓時臉黑了一層。

林博之出來打圓場:"淙子來得正好,我們今個聚會可是有個大好事。來來,你看,這可是今年最新的策論,還有文淵公寫的呢!布局大氣,言語犀利,傳承轉合,渾然一體,學子中可都傳遍了。"

項淵接過林博之遞來的一疊簡單裝訂的泛黃冊子,認真翻看。沒注意自林博之打圓場說這話,場中氛圍就有些凝滞,其他人臉色都不太好,張彥臉更冷了,許文林更是哼出聲來。不過項淵看多了許文林傲嬌樣,根本沒在意。反倒是林博之像憶起什麽似的,臉色顯出尴尬來。

李廣宇見此,笑着上前解釋道:"因你傷着,大家不好打攪,所以這次便沒使人叫你。"

"無妨。"項淵一篇篇翻看,着重看了文淵公的那篇宣揚時下文人要多關注民生時事,少些紙上談兵,不由道:“文淵公果然不負大儒的稱號,文章不僅文采斐然、造句精妙,而且立意新穎,情思質樸,是我輩之楷模也。”

“可惜文淵公自寅卯年受誣遭貶,心灰意冷之下就辭了官職,至今再未入朝。”

林博之搖頭嘆息。

“如今世家打壓寒門,同氣連枝,一致排外。像我等寒窗苦讀十年,不及世家子弟一紙薦書,若不是心裏存着出人頭地的一股氣,我早就棄文從商,至少可以衣食無憂。”

張彥一口氣說了一大堆,旁邊的李廣宇臉色微變,急忙止住他的話頭,皺眉低聲道:“慎言!這茶館酒樓的,不知有多少耳目,你這般放誕,若是被有心人抓住把柄,就別想出人頭地了。”

張彥心有不甘又顧忌重重,倒是憋得臉色一陣紅一陣白。

“博之,這些策論不止是我們離中的吧?”把十二篇策論一一看完,項淵開口問。

“嗯,除了我們離中的八篇,剩下的這四篇都是八曲那邊的。”林博之上前把屬于八曲的那四篇指給項淵瞧。“往年八曲總是以我們離中馬首是瞻,新的策論一出來,就巴巴使人複寫回去,今年雖也使人來抄寫,卻也帶了這四篇來,明面上說得好聽,‘奇文共賞’,可實際上卻是來炫耀的。不過,八曲這四篇策論,的的确确高出我們離中的。”

“我冷眼瞧着,離中這幾年出的策論的确平平,若是我們再不努力,日後離中勢必要被八曲壓下。”

許文林難得露出憂心忡忡的表情。

“我們離中的文章雖大體不如八曲立意奇妙,可若單論文章的遣詞造句,我卻覺得離中遠高于八曲。”

項淵放下書稿,目光溫和,語氣平靜。

林博之幾人卻都像聽到什麽不可思議的事一樣,集體呆愣在原地,表情那叫一個精彩。

這項淙子是受了什麽刺激不成?居然今個一句批評的言語都沒有,反轉而誇贊起來!

許文林一副見了鬼的樣子瞪着項淵,“項淙子,你,你沒有別的話講了?”

項淵轉身,有點莫名其妙。

見他這幅無辜的、摸不着頭腦的樣兒,在場的幾人全都覺得牙根有點癢。

別以為這會子擺出副無害模樣,大家就會忘記項淙子之前有多叫人咬牙切齒。項淙子做文章不成,可看的冷僻偏門雜書卻多,歪道理一大堆。無論是什麽樣的文章給項淙子瞧,他都能從中挑出點無關痛癢的瑕疵來,問題可有可無,非項淙子揪住不放,而他偏偏又說得有理有據,林博之他們有心反駁,卻無從下嘴,只能憋得難受。如今冷不丁從項淙子嘴裏說出的都是好話,一時都無法适應。

“難得聽到淙子一句批評也無,我們還真不太适應。淙子養傷的這段時間,心靜氣和,想必文章定能精進不少啊。”

李廣宇打破靜滞,氣氛總算活躍起來。

項淵腦子一轉,就想明白了。“年少輕狂,叫各位見笑了。之前渾渾噩噩,雖書讀的多,文章卻總做不好。不過這次因禍得福,被拍了一磚頭,腦子反而清明起來,許是一直堵塞的穴竅通了也未可知。”

“還有如此奇事?還真是禍兮福所倚啊。”

項淵做高深莫測狀。

他總要為自己的變化找一個理由,如今這樣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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