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刺心話
事實證明,瘦掌櫃做對了。
為了防止趙慎知道這是趙府鋪子的布料不買或者強要,他特意把鋪子裏積壓的布匹運到交好的一家店鋪托賣,親眼見着趙慎把布匹都拉走後,瘦掌櫃捏着裝有三十兩銀子的荷包,樂得見牙不見眼。颠颠跑去趙府和東家彙報,東家老爺也只是擺擺手表示知道了,囑咐他若是日後見趙慎做生意困難,多少幫一把。當然,這個幫也是有限度的。
瘦掌櫃面上誠惶誠恐應諾,心底不以為然。
東西都賣給親兒子了,這會子裝什麽慈父呢?
趙慎未嫁前偷溜出門學本事,趙老爺其實是知道的。再不喜歡趙慎,他也是趙老爺的骨血,又因趙慎做得并不出格,趙老爺便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叫他混了過去。可如今來看,錦言這本事還未學到家啊!那些個陳年積貨,即便變出花來,又能變出什麽好價錢?!
虧得是把他和馨蘭換了嫁入項家,不然這種眼高手低的本事,若是嫁入城中任何一家和他交好的府邸,非得被人埋怨不會教導兒女。
對項淵,趙老爺是不太看好。讀書多年,二十幾歲才中了秀才,依趙老爺看,這輩子也就這樣子了,若是祖上積德,頂天再中個舉人回來,可家中一無財二無勢,選官補缺肯定也輪不到他。當初一時沖動和項家訂了兒女親家,差點害了馨蘭,幸虧還有錦言這個小哥兒能代替。
而給馨蘭重新選得孫家,不僅未來女婿一表人才,風流倜傥,家勢在離中也算頂好的。族中不僅讀書人多,還有在京城做官的,日後兩人成了親,稍稍拉撥一把勳兒和煦兒,他們趙家也要再次改換門庭,發跡起來。
而被趙老爺不看好的項淵,此時暗搓搓的蹲在角落裏,手拿學子文集,一邊看,一邊拿眼偷觑另一頭沐浴在冬日暖陽下自己和自己下棋的趙慎。
下棋是趙慎唯一會的一門技藝,跟阿爹許宜軒學的。遇到難事或者心緒不平的時候,趙慎就喜歡下棋,平心靜氣。而許宜軒,就在一旁繡花。對許宜軒千方百計想叫他學會繡花的事,趙慎是避之唯恐不及。
買好布匹,也才花去不到十分之一的銀子。趙慎決定用剩下的銀子開一個成衣鋪子,布料好壞他懂,衣服款式什麽的,趙慎表示也不是問題。阿爹許宜軒別的本事不行,卻很會設計衣裳,顏色配飾的搭配也很在行,請阿爹來做設計,不僅他放心,還能給阿爹謀個掙錢的營生,免得衣食住行都要靠趙府,若是哪天主母惱了,阿爹下半輩子可怎麽辦?
趙慎想得入神,卻不知項淵早換下書本,改為手執畫筆,正對着他作畫。
靈感來的迅猛,項淵只知道當他看得賞心悅目時,心底那股想要把這幅歲月靜好的畫面畫下來的沖動怎麽也阻止不了。
冬日暖陽斜斜照入,灑下細小光暈,柳葉格子窗臺上,擺着一盆水仙,出塵淡雅,兩尾紅魚歡快的游動在一旁的青花粗瓷盆裏。畫中人,坐在窗臺下,眉目清朗,坐姿優雅,舉手投足間,如清風朗月入懷。
一盤棋下完,趙慎思路理清,開鋪子的事有了頭緒,便一粒粒收起棋子裝好,轉頭見項淵在不遠處埋頭執筆,神情專注。猶豫再三,耐不住心底的蠢蠢欲動,走過去裝作不經意路過,迅速低頭掃一眼。
只一眼,趙慎就結結實實愣在了原地。眼中先是訝異,接着變得複雜難辨,鼻頭酸酸澀澀,一時滋味莫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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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提上落款和日期,項淵滿意撂筆,這幅靈感之作,果然□□十足,靈動非凡。
項淵早就察覺趙慎走了過來,見他一直站在身後盯着畫作,便笑道:“怎麽樣?有沒有畫出錦言的十分之一二呢?”
趙慎盯着畫作,畫裏人神态閑雅,收放自如,眉目間只看得到思索,不見煩憂。他在項淵眼裏,是這個樣子的?
“你太謙虛了,僅僅十分之一二怎麽能夠?要我說,卻是生生美化了不少。”
項淵但笑不語,小心把畫吹幹,卷起,整個過程,二人雖不言語,之間卻溫情脈脈,很像戲文裏所講相敬如賓的夫妻倆。趙慎思緒不由天馬行空,脫缰而去。
“這幅畫我可舍不得給那畫鋪的掌櫃挂出去展覽,所以,就送錦言代為保管如何?”
趙慎猝不及防,有些慌亂。
“送我?”
項淵點頭。
“畫的是你,由你來保管再妥帖不過。”
就這麽幾天功夫,項淵就把趙慎的脾性摸得差不多。若是直接表明送給他,依着趙慎的性格,絕對不會收,不過言語稍稍變化一下,叫他推拖不得,想必媳婦會很樂意收藏滴。
果然,見項淵把畫給他後就轉身溜溜達達出去,趙慎只好小心翼翼捧起畫,瞥着項淵不見身影後,偷偷把畫又重新打開,細細觀看。
頭一次有人給自己作畫呢!想不到他在畫上是這個樣子的。
轉念想到春分後天氣漸暖,春雨會淅瀝瀝下個不停,趙慎就擔心畫作會受潮模糊,決定明天就拿去裱起來。
城裏有名的裝裱師傅,趙慎還真認得一個。就住在離垂柳巷不遠的楊家胡同,是個上了年紀的老師傅。趙慎找過去的時候,老師傅剛裱好一幅畫,正吩咐小徒弟挂起來等客人取,回頭瞧見趙慎打開的畫,“咦”了一聲,走過來細瞧。
“項淙子?這是哪個名家?”
趙慎愣了一下,搖搖頭。“陸師傅,這不是那個名家。項淙子是垂柳巷項家的秀才爺。”頓了下,又道:“也是我家那位。”
陸師傅訝異的看了眼趙慎,趙慎摸摸鼻子,有些尴尬。當初他可是和陸師傅說過,打死也不成親的。
“假以時日,項淙子定能名燥書畫界。”陸師傅瞧着畫,眼底全是贊賞。“戒驕戒躁,不斷精進,咱們離中怕是也要出一位大家。”
見陸師傅面上全是愛才之意,趙慎不得不殘忍打斷他的幻想。“這恐怕不容易。項淙子是要走科舉入仕的,作畫?怕也只是閑暇時的消遣了。”
“怎麽好好的人非要去當官呢?全都一門心思削尖腦袋往官場鑽,官場是那麽好混的?”陸師傅搖頭可惜,“你想怎麽裱?普通還是精裝?”
“精細一些吧。”
“還挺寶貝!”陸師傅嗤笑一聲,“不過也算你有眼光,這幅畫的确算得上精品了。不光畫技好,且很會抓□□,一筆一劃皆是靈動。由此也可看出,作畫之人對畫中人很是用心啊!”
趙慎的臉猛地紅了,看着陸師傅不說話。
“好了好了,臉皮薄成這樣。”陸師傅收拾工具,“你這樣可不行!日後若是項淙子真去做了官,眼界見識增長,環肥燕瘦各色美人,想要什麽樣的有什麽樣的,到那時,你怎麽辦?”
猶如當頭一棒。
陸師傅的話叫這陣子已經隐隐有些松懈的趙慎再次繃緊了心神,他試着想了想那種情景,頓覺揪心,繼而聯想到阿爹在趙府後宅無望的守候,趙慎不寒而栗。
若真有這一天,他拼盡全力也要和項淵和離!
“回去等吧,兩天後來拿。若是可以,叫你家那位來取。”
陸師傅點到為止,并不再多嘴。
“我送來的,自然由我來取。”
趙慎回去的路上,來時那種隐約的雀躍歡喜,全都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無法言說的憋悶。
果然還是要靠自己,不能有別的什麽指望,不然真的落到和阿爹一個境地,依着他的性格,恐怕還會和上一世一樣,兩敗俱傷。
此時的趙慎還不知道,他留在陸師傅那的畫,恰巧被前去找陸師傅喝茶聊天的離中書畫大家南道子瞧見了。南道子甚為喜愛,很是誇贊了幾句。一時,項淵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況下,經南道子的口,成為離中意趣寫實派的新星。而這樣的名頭,在一年後,靖安上下大力提倡返璞歸真、勤勉務實的風氣下,一度成為意趣寫實派的領頭人。項淵除了是學子外,又多了一個書畫師的身份,這讓他日後在官場沉浮,又多了一個籌碼。
而相比這個,令項淵更為郁悶的是,他努力再努力才打開趙慎的一點小心房,就因為裝裱畫作這麽一遭,輕易的折在陸師傅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裏。
略心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