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争鋒
項淵冷眼瞧張彥異常熱情的對那桌子秀才公介紹自己,話裏話外卻全都表示他同自己有多親近,不由看了眼林宏,果然見他神色黯然,強撐着挂了一臉笑。
“淙子兄,久仰大名!”
白文景搖着一把折扇站起身,沖項淵拱拱手。
“不敢當。”
項淵瞧着白文景面上一副禮賢下士的模樣,眼底卻帶着輕蔑,便不想和此人太過熱絡。
白文景沒想到項淙子這般不識趣,說句久仰大名,他就幹巴巴回一句不敢當,還真臉大。當下臉色就冷了下來,扯扯嘴角,道:“前日有幸拜讀淙子文章,只覺遣詞造句無不精準,讀來蕩氣回腸。”
項淵挑眉,這話誇得,感情他的文章就只是浮于表面的虛華?
“但是,文景對淙子的一些觀點,卻不敢完全茍同。”
果然有但是!
項淵暗笑,這白文景也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擱在他之前活的那世,就是個完全沒長大的孩子,如今卻要故作高深,拽文嚼字的。
“文章向來提倡百家争鳴,各抒己見,文景但講無妨。”
白文景一噎。項淵這話說的,倒像是他小肚雞腸,小人之心了。
“大家皆知‘返璞歸真,勤勉務實’乃是林公首倡,在下不才,曾得林公當面教導,對林公為人處事大為敬服。對林公的提倡,文景也曾日夜揣摩,私以為林公此舉不過是憂心時人奢靡過度,浪費成風,以一己之力勸導世人節儉樸素,崇尚自然。至于淙子的主張,未免有些牽強附會。”
項淵面帶笑容聽他講完,又等那幫南陵平山社的秀才公們表達完十二分的贊同後,才施施然開口:“有道是‘文無第一,武無第二’,天下文章,莫不是各抒己見。若是對一件事,大家的看法竟完全一樣,那麽從古至今,又哪來的各家學派争放異彩呢?”
白文景白皙的臉登時漲紅,擰眉沉思,終不情願拱手表示受教:“是文景自大了。”
項淵只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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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白成是個聰明人。
雖性子高傲,卻難得腦子清明。自家才到南陵,名聲不顯,而那白成能被衆秀才拱為首座,不是家勢強悍,就是自身能力過硬。這場争論,若是一上來白成就力壓自己到好說,可惜卻被自己四兩撥千斤打發回去。自古文章争辯就沒有個定論,好不好的全憑一張嘴。一個回合,白成就試探出項淵不好相與,索性幹脆低個頭,不僅顯得雅量,而且杜絕了項淵睬他上位的可能。
不得不說白成不僅聰慧,而且反應極快。
與白文景同桌的秀才們沒料到項淵只一句,就叫白文景偃旗息鼓,登時有些反應不過來。
笑話,他們可是做好了舌戰三百回合的準備,咋地一上來就歇菜了?!
再看,那項淵到是顯得很無所謂,而白文景雖還帶着不服氣,卻抿嘴不再言語,神色清冷,态度疏離,同桌的秀才們相互望望,終不敢造次,場面一時有些凝滞。
張彥見此,趕緊站出來打圓場。
“哈哈哈哈,淙子還是這個脾氣,挑起旁人的文章,全是刺,輪到自個了,就有一百種理由。來來來,咱們也算不打不相識,不如兩桌合作一桌,大家一起吃茶論文?”
也不知這個白文景是何背景,竟累得張彥如此上下忙活,小心讨好。項淵心下不悅,不想在此多做糾纏,正想拒絕,就見林宏走過來,婉拒道:“秀林不用勞煩,我和淙子約好要去書局,此時再不走,天晚怕是書局該關門了。”
張彥似乎沒料到林宏會這麽說,愣了一下,熱絡的表情驟然冷了下來。“哦,那還真不湊巧。”
林宏似乎不想多說,只沖白文景他們微笑着點點頭,項淵也跟着拱拱手,道了句有緣再會,便起身離開。
路上,林宏苦笑着對項淵道:“想必淙子也看出來了。”
“嗯,張彥這是打算找個靠山?”
林宏神色更加苦澀,長長出了口氣。
“白成是南陵白家的小公子,自幼便有神童稱號,更是白家傾力培養的佼佼者。而白家不僅在南陵有一流世家的名頭,便是在京城,當朝為官的也是不少,白文景向來衆星捧月,秀林這回能搭上他的線,定然高興壞了。”
項淵總覺得林宏語氣怪怪的,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怎麽覺得林宏這語氣很像深閨怨婦?拍了下腦門,暗道自己想多了。
“但願張秀林能如願以償吧。”
項淵嘴上這麽說,心底卻不太看好。
若是如林博之所說,那這個白文景身邊絕對不缺奉承者,而張秀林呢?從剛剛的表現就能看出,他一直清高自傲,這會還折不了腰,做不來低姿态,一面極力想搭上白文景的船,一面又擺出一副想平等相交的樣兒,還仗着年長,時不時不自覺的露出兄長派頭,這樣的讨好者,試問哪個會喜歡?
張秀林想從衆多奉承讨好者中脫穎而出,叫白成記住,繼而拉攏,那麽就得拿出實力來。就是不知,張秀林的實力,白成看不看得上眼了。
項淵想得通透,卻完全不知,這場短暫交鋒,遠遠還沒有結束。
這次鄉試,注定不平靜。
不知從何時起,南陵城酒館茶肆裏全都再說一件事,就是那天項淵和白成的短暫辯論,夾雜一些其他人的言論,傳得沸沸揚揚,等項淵聽說時,版本都傳了五六個。
這還不是重點,重點是傳言中,把他項淵傳得十分高大上,碾壓白成不費吹灰之力,而白成則成了仗着家族虛張聲勢的狂妄小子。
趙慎抓了一把銅錢打發前來報信的小子,轉身對着項淵面色凝重,憂心忡忡。
“淙子,這件事不簡單,背後定然有人惡意推動,故意叫你和白成對上。”
做了這麽久生意,趙慎見識過很多背地裏的龌龊手段,一聽這事兒,就覺得不對勁。
項淵放下書。“嗯,白家在南陵勢大,定然有不少對家。這回打的怕是‘兩敗俱傷’的主意。”
“這不是把你們往火上架嗎?若這次鄉試你和白成考得不理想,外頭還不知要怎麽傳!好好的名聲就臭了!”
二人正商議,林宏急匆匆過來,見項淵神色不見焦躁,這才緩了口氣。“我在外頭聽了這些話,心裏着急,生怕淙子你着急上火。”
“放心,這點毛毛雨還傷不到我。”
趙慎給林宏泡了杯茶端來,順勢又坐回項淵身旁。林宏見了,借低頭喝茶的動作掩下眼底的驚異。
之前衆人都說項淵是迫不得已才娶了趙家小哥兒進門,實則對婚事非常不滿。如今看來,倒是謬傳。
這兩人間舉止親昵自然,不經意的對視透着股溫情脈脈。項淙子對趙錦言說話,語氣溫柔,與對着外人那種應付式的溫和完全不同。而趙錦言呢?雖長相作為小哥兒來說不太如意,可言行舉止卻絲毫不見扭捏,落落大方,麻利飒爽,說實話,挺像個爺們的。摸摸鼻子,林宏覺得自己這麽揣測項淙子的另一半挺不厚道。
“淙子,白家勢大,外頭又傳得那麽難聽,萬一白家想找你麻煩,那可怎麽辦?你要不要出去澄清一下?”
項淵聞言放下茶盅,微微搖頭。“想找我們麻煩,無論我澄不澄清,結果都一樣。且這件事明擺着就是不實的流言作祟,若白家是明理人家,不僅不會計較,反而會想方設法叫白文景低調行事,一切會等過了鄉試再計較。”
“也不知是哪個缺德的人亂說話!明明那日你和白文景總共都沒說上幾句話,外頭卻傳得你倆差點打起來一樣,有鼻子有眼的,若我不是當事人,只怕也要信的。”
項淵哈哈笑了幾聲。“自古文人相輕,秀才公們意見不合,吵幾句,打起來,太平常了。”
林宏也想到他們潛心社和八曲那頭每逢意見不合雙方争得鬥雞眼似的情景,也笑了起來。
“淙子這話确實不錯!”
林宏走後,項淵便關門閉客,專心背書應對即将來的鄉試,不去管外頭的紛紛雜雜。期間住在南陵城另一頭親戚家的李廣宇來過兩次,見項淵平平靜靜的,放下心後便回去專心備考。
趙慎的鋪子趁着鄉試的東風開了起來,整日忙得團團轉,倆人飯食上根本沒了保證,沒辦法,只好臨時雇了一個小丫頭幫忙做飯,只是日常三餐,別的事一概不用做,工錢給的豐厚,活又輕松,且買米買菜的錢也全在手裏,小丫頭做得很起勁。
日子轉眼間過去,鄉試頭一場就在明日。
“聽淙子一席話,耳目一新啊。”
這段日子,林宏時不時過來跟項淵一起探讨歷年試題,倆人也約摸着壓了兩道題,做了策論互相評點。
“博之行文如流水,穩重不失文采,這卻是我所不及的。”
林宏擺擺手。“這卻恰恰是我的缺點,你也知道今年南陵的主考官是知府張骥,他是靖安八年的傳胪,文風向來犀利,不流于俗,怕是最看不慣我這種四平八穩的文章。”
“張知府據說是林公的得意學生?”
“嗯,張知府應考那年,正是林公做的主考官。”
這麽看來,他們這一屆南陵考場的學子,怕是都要歸入張知府的門下。這麽看來,他們也算間接成為了林公的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