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赴任
不論趙慎怎麽糾結,項淵寫好書信告知家裏,老師,便從京城帶着項淵朝曲州出發。
交接的日子定在四月中。如今已是二月底,曲州離京城千裏之遙,還真的抓點緊。
小豆坐在趕車的車把式旁邊,晃着腳,嘴裏嚼着夾了肉的大餅,回頭悄悄瞥了眼馬車內,看不出丁點動靜,便又回轉過來,問車把式。
“宋大哥,咱們啥時候到下一個驿站?”
車把式宋大一甩鞭子,憨憨笑了聲回道:“還早哩,看到前頭那座山了嗎?轉過山頭,才是驿站。”
小豆直起身子抻脖看去,見那山頭就在眼前似的,不由輕呼口氣。“挺近的啊!”
“哈哈,小娃不懂,看山跑死馬,瞧着近,走起來可遠哩。”
馬車內,項淵輕擰着眉頭瞧正睡着的趙慎。
自打踏上去曲州的路,項淵明顯察覺出趙慎的焦慮,而且這種焦慮不但沒随着時間的流逝消失,反而越發嚴重。如今晚間睡覺,都睡不踏實,常常聽他從夢裏驚醒,一醒過來,就是滿腦門的汗,臉白的吓人。問他,只說是魇着了。
項淵才不信!
地動山搖,到處都是形容狼狽,哭嚎不止的人。趙慎跛着腳,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在廢墟裏,焦急的四下搜尋。
“項淙子,你在哪裏?項淙子?”
天下起大雨,趙慎連蓑衣都沒穿,被雨淋個透。腳底生疼,可沒見着項淵,他根本想不起休息。
循着記憶找到項淵最後停留的地方,到了近前一瞧,一大塊斷裂的照壁塌在那,周圍全是沾着泥塊的磚頭,大門也倒了,木頭樁子從中間裂開,露出森森的尖茬,一半在上面,一半埋在下頭。
趙慎心底一動,蹲下身開始徒手扒拉。
“淙子,淙子你在下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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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個手指全滲出血來,血肉模糊,可趙慎卻全然不在乎,雙眼死死盯着廢墟下。忽的,一角衣料出現在木樁磚頭下。趙慎雙手不受控制的抖起來,只愣了一下便瘋了似的拼命挖起來。
搬走最後一塊磚,項淵被血糊了半邊、緊緊閉着雙眼的臉出現在眼前。趙慎抖着手去試鼻息。
沒有呼吸,臉是僵冷的!
啊!
趙慎大叫一聲,冷汗津津的醒過來。
“錦言,醒醒,又被魇着了?”
趙慎愣愣的看過去,身旁扶着他坐起來的正是項淵。
“淙子?”
語氣近乎輕喃,又帶着股不可置信。
項淵不動聲色的垂下眼睑,空出一只手倒了杯溫水。
“喝點溫水,潤潤喉。”
趙慎任由項淵服侍着他飲了半盞溫水,水過咽喉,不僅解了幹灼,也醒了腦子。見項淵拿了帕子要給他拭汗,趙慎不甚自在的接過來。
“我自己來。”
項淵由他接過去,沉吟半晌,打算這次一定要問個明白。誰知剛打算開口,外頭的小豆聽到動靜,揚聲問:“爺,晌午頭了,要停下用飯否?”
項淵見趙慎睡了一大上午,心知他定然餓了,便答好。接着掀開簾子朝外頭望了望。
“宋大,這是到什麽地界了?”
“前頭那個就是牛頂山,過了牛頂山咱就到汾水哩。”
“什麽?牛頂山?我們怎麽會到牛頂山?不是去通平的曲州縣嗎?”
不知想到什麽,趙慎臉色刷的白了,急忙探出身子盯着宋大問。
宋大撓撓頭,憨憨笑了聲。
“主君你不知,從牛頂山這去通平,可比走淮安要快十幾天呢。我宋大走南闖北這麽久,你放心,定然不會錯哩。”
“我不管快不快,總之不能從牛頂山走,趕緊回去,咱們就從淮安走。快點,快點!”
趙慎張嘴就要繞路回去,而且臉色極差。宋大被吓了一跳,愣在那,不由看向項淵。
“錦言,怎麽了?走牛頂山是我的主意,從這裏走确實要比淮安快,你也知道咱們日子緊,耽擱不起。”
“走淮安四月初也會到的,淙子,咱們不能走牛頂山走,咱們回去!”
項淵慢慢皺起眉頭,定定的看了趙慎半晌,他眼底的驚惶顯而易見。
放下簾子,項淵把趙慎扯回馬車,直直盯着他,問:“改路可以,你告訴我理由。”
趙慎張口結舌,嘴巴開開合合半晌,愣是一句沒講出來。
“錦言,你告訴我,為什麽一定要改路?”
項淵放輕語氣,緩緩誘哄。
為什麽一定要改路?
自然是因為他們不能走牛頂山,因為牛頂山上有山匪!
趙慎記得很清楚,前世就是差不多這個時節,牛頂山附近發生了一次非常慘烈的截殺。曲州府西山衛所指揮使家眷從外地歸家,途經牛頂山,結果路遇山匪劫道,五大馬車,一百好幾的人全被殺光,血流滿地。因性質實在惡劣,朝廷大為震怒,嚴令剿匪。可惜,山匪雖伏首,可死去的家眷卻沒法再活過來。
正因此事太過恐怖,才在民間迅速流傳,趙慎聽說時,山匪其實已經都被絞殺殆盡。可說書人繪聲繪色講出的慘事,還是給他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
可是,此事要怎麽講給項淙子聽?說他多活了一回,前世和項淙子倆人先是他錯手殺了項淙子,之後自己也死在流放途中?還是說剛重生回來自己暗搓搓的敲了項淙子一磚頭?
乖乖,哪個都說不出口啊!
這麽詭異離奇的事,說出來非得被看成失心瘋!
趙慎不自覺的舔舔微微幹燥的雙唇,幹巴巴開口。
“我,我之前魇着,依稀記得夢裏似乎夢到一些不好的事。今個聽你們說牛頂山,才記起”
又舔舔唇,趙慎緊張的雙手死死扣着袍子一角。“似乎就是在牛頂山,有山匪!殺了人,好多人!”
最困難的說出口,接下來趙慎的話就流利很多。“淙子,我們真的不能從牛頂山走,一定要改路回去!那山匪兇悍異常,嗜殺殘暴,遇上就沒活路了!”
“你,還記得夢裏是什麽日子發生的這件事?”
“就是這段日子,左右不過兩三日。”
趙慎答得飛快。
項淵暗地皺眉。這麽肯定,可不像是做夢夢到的。
聯想之前大賣的布匹,項淵心底模模糊糊有個驚異的猜想。
“被劫殺的是誰?”
“是通平府衛所家眷,一百幾十號的人,全被殺了,就連襁褓裏的嬰孩都沒放過!”
“通平府衛所?”
項淵單手摩挲下颌。他任職的曲州縣就是通平府治下,通平府衛所又是通平左右三府的兵力之所,輕忽不得。
正想得出神,外頭傳來小豆清脆的應答聲。
“正是,我們爺是要去通平府的。這位大哥你們也是要去通平府嗎?”
外頭一道渾厚的笑聲響起。
“是啊是啊,我家主人歸家,就在前頭,見你們只一輛馬車出行,憂心路遇不測,特意叫小的前來問問,若是同路,不如和我家主人一路同行。”
項淵挑起簾子,只見外頭有漢子騎着大馬,正和小豆說話。
小豆見項淵出來,正想報告情況,項淵擡手止住他的話頭,轉而問那漢子:“在下項淵,敢問你家主子如何稱呼?”
那漢子被項淵如此禮待,立時驚得差點坐不住馬背。低垂下頭顱,恭恭敬敬答道:“主家乃是通平府西山衛所賀指揮使的家眷。”
通平府西山衛所家眷?!
趙慎一聽這個名號,立時也坐不住了。從馬車探出頭來,急急問道:“你們是通平縣西山衛所的?”
那漢子見趙慎臉色極差,又打斷他的話,心下有些不喜,不過語氣還算平和。
“正是。”
趙慎一把拉住項淵的手,倆人齊齊朝前看去。只見官道剛轉了一道彎,前方不遠處緩慢行駛着五輛馬車,随行數十下仆,最前方和最後方,還各有十幾個佩刀的壯漢,一瞧就是行伍出身。
看來之前沒見着這個隊伍,恐怕是他們人多走的慢,而項淵他們輕車簡行,即便後出發,也漸漸趕了上來。
那漢子撓撓頭,繼續道:“主家此番歸家,見公子一行人丁單薄,唯恐路遇不測,特遣小的前來問候一句,若是同路,便可和主家一路同行。”
項淵心底苦笑。
意外的碰見通平府西山衛所家眷,這會即便有趙慎的示警,牛頂山的慘事怕是也躲不掉了。
只是有一點很奇怪,那家眷明明有兵卒護衛,人數還不少,怎麽可能碰到山匪卻毫無還手之力,被屠殺殆盡呢?
心底存了疑惑,項淵便打定主意,要趁還未到牛頂山前,好好探探底。
客氣的道了謝,又委婉的表示若是方便,想當面致謝後,項淵目送那漢子騎馬噠噠回到前方的隊伍裏。
“淙子?”
對上趙慎憂心忡忡的雙眼,項淵微微搖頭。
前頭逶迤而行的可是近百條人命,明知有慘事發生,卻不做任何舉動,他過不去心底那道坎。
只是,要怎麽做才能保證既能剿匪又能保命呢?
項淵繃起面皮,皺着眉頭思索。
這條好不容易才得來的性命,項淵可不想平白揮霍掉。還有,身邊同樣皺着眉頭的趙慎,這是他這輩子娶得媳婦,還沒稀罕夠,怎麽能放手呢?
所以,得仔細謹慎籌謀,若實在不行,那就只能賭上一場!
穿越這樣神奇的事都能叫他趕上,他的運氣應該不會太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