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風評
裏正警惕的看了眼趙慎,又回頭死勁瞪了眼小魚,無聲警告他不許胡言亂語。
小魚低頭,咳了幾聲。
“這到不清楚,不過能被朝廷派來,定然不會錯的。”
項淵聽了裏正的話,笑了下。別看只是個小村子的裏正,這腦子轉起來,還挺快。
“我聽說人家是狀元郎呢!”小魚擡頭飛快的看了眼他爹,又悄悄嘟囔一句,“不過也不知道為啥,居然派這旮沓來了。”
項淵又笑了。
說真的,他也不想啊!只是如今作為小蝦米,被牽連了,他也就只能聽命行事,不然小蝦米死傷幾個,太正常了不是。
小豆和宋大拿了幹糧回來,項淵見也打探不出什麽,就想帶人離開。不想,天突然陰沉起來,沒一會兒,就起了風,大風配着陰雲,盞茶功夫,就天昏地暗。
裏正沒法子,只好把這幾個一瞧就是富人家的公子老爺們迎進屋。又叫老伴拿出珍藏的紅糖,兌了四碗紅糖水給項淵們端來。
小豆之前瞧他們又是從櫃子裏拿,又是小心翼翼的,還以為是做什麽好吃的,不成想最後端出來的竟然是紅糖水,頓時心情有些複雜。
沒有賣身為仆前,小豆的生活也不好,若是沒有在富人家做書童的經歷,還有現在跟着項老爺過的日子,恐怕小豆也要覺得紅糖水是個好東西。可如今再瞧被那老婦人哆嗦着手端出來的紅糖水,小豆心裏說不出的滋味。
若是大家都能過上好日子多好啊!
啪啪啪,外頭傳來叩門聲,接着,一道聲音響起:“裏正他叔,擱家不?我是上窪子李拐子,阿琪他爹啊。”
裏正忙忙看了眼小魚,見他也是一臉迷茫,便放下煙鬥,下地去開門。
外頭風是停了,可只少頃,傾盆大雨就落了下來。裏正帶着人進屋,半拉肩膀都淋了雨。
“阿琪,趕緊的,來前咋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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項淵看過去,就見那個自稱李拐子的中年大叔,正推一個年約十七八的小哥兒,催他說話。
阿琪猶自有些不服氣,可想到他爹的話,最後還是不太甘心的道歉。
“叔,我打了小魚,是我不對,我擱這兒給你賠個不是。”
“是啊是啊,阿琪這性子,太毛躁,一點不像個小哥兒,他叔,你別生氣,這條魚叫他嬸炖了吃吧。”
李拐子堆起滿臉笑,殷勤的遞過來一條草繩串起的大頭魚。
“這是幹啥?別別,小魚說了,這事不怨阿琪,是他自個手欠,魚我不要,你們趕緊拿回去。”
“小魚那孩子身子骨弱,哪像阿琪似的,壯得跟頭牛,一點小哥兒的樣都沒有,,他叔,這魚叫嫂子做了,好好給小魚補補吧。”
裏正的臉有點黑,本來聽到阿琪來了,興奮的不顧身體疼也要迎出來的小魚,臉也有點黑。
一個男人被跟個小哥兒比着說身子弱,真心承受不起啊!/(ㄒoㄒ)/~~
小魚覺得心情有點糟,可更糟的還在後頭。
“叔,我想過了,小魚還是別去我那了。畢竟我是小哥兒,他雖然比我小,可到底是個小子,不方便。”
裏正瞧瞧個子矮阿琪一頭,瘦弱不經風的自家小兒子,無聲嘆口氣。剛想答應,那頭小魚先叫了起來。
“不行,我不答應!上窪子那那麽多跟你一塊學東西的小子呢,咋就我不行?”
“他們是我從兄從弟,你是哪個?”
阿琪毫不示弱頂回來。
項淵和趙慎看得津津有味。
“這個叫阿琪的,倒是和你有點像。”
項淵悄悄捏了捏趙慎的手。趙慎白了眼項淵,再看阿琪,濃眉大眼,結結實實的樣子,确實和他一樣,不像個小哥兒。
趙慎也笑了。
那頭小魚和阿琪還在為學賣東西的事吵架,李拐子随裏正進了屋,邊走邊道:“我從兄打聽到新來的縣令是今年的新科狀元哩,據說也不是大家族出來的,唉,怕是”還未說完,就被裏正猛然咳一聲打斷,李拐子奇怪的看過去,見裏正面色不太自然,扭頭看向屋裏,一眼就看到坐着喝紅糖水的項淵等人。李拐子頓時不太自在,那些人一瞧就是有錢人家的。光他們穿的衣服,折成銅板銀錢,估計就夠一家老小省吃儉用一年。
李拐子本來想進來和裏正聊聊新來的縣令的事,這會兒見有外人在,只好閉了嘴巴。
趙慎豎着耳朵正聽得來勁,見李拐子閉嘴不語,忍不住開口問:“你們說新來的縣令怕是怎麽?”
李拐子臉色變了變,諾諾不敢言。裏正也是心裏咯噔一聲,生怕這幾個看着就不好惹的人跟縣裏頭有什麽瓜葛。
“新來的縣令難不成和崔縣令一樣,也是寒門出身?你們怕他也和崔縣令一樣,不叫做買賣?”
小豆人雖小,腦子卻很活,聯系之前裏正他們的話,立刻找出問題關鍵,問的話一針見血。
裏正和李拐子臉皮都僵了,根本沒敢接話。不過不要緊,從他們的神态裏,項淵已經得到了答案。
從李家村下窪子一個地方,就可以看出曲州整個縣的狀況。
偏遠,落後,窮苦,麻木。
任重而道遠啊!
阿琪和小魚在外頭吵了幾嘴,最後也不知達成什麽結果,反正進屋來,小魚的臉色就不怎麽好看。
項淵挂上和善的臉,親切的詢問阿琪。阿琪雖心懷警惕,但到底涉世未深,又是小山溝溝裏的,沒問幾句,項淵就把他從他那在縣衙做親戚的口裏聽來的消息挖了出來。
因崔縣令不許百姓經商,對店鋪和行商管控又嚴,導致整個曲州的商業一年比一年衰敗。很多外來商戶在曲州經歷過層層盤剝和管控後,基本沒有再願意過來的。本地那些世家的商鋪也是備受打壓,崔縣令對商戶征收的稅費不僅高,而且名目衆多,很多世家最後迫不得已,關閉了大部分的商鋪,只留下盈利最好的幾家維持運轉。崔縣令又适時的出來呼籲大家自給自足,提倡安守土地,辛勤勞作。
最開始,曲州縣內的百姓的确是歡欣鼓舞的。那些世家,雖然不是所有人都是壞的,但總有那麽幾家唯利是圖,仗勢欺人。崔縣令這麽一整頓,世家大部分商鋪開不了,整日忙着和縣令鬥法,自然沒閑心找百姓的麻煩。可惜時日一久,這樣做法的弊端漸漸顯現。沒有商戶活動,曲州整個縣越發貧困,百姓一年到頭辛苦勞作,也只勉強糊口,根本沒餘錢送子女讀書識字,也沒餘錢做別的事。有些眼光的人,漸漸覺出不對,卻不敢公然反抗,只能私下裏偷偷摸摸做些小生意,一面防着被查,一面還要防止被告發,辛苦不可言。
阿琪就是這樣其中的一員。
而他教給小魚和那些從兄從弟所謂的經商本領,也不過是他從親戚那裏千辛萬苦學到的簡單算賬本領。
“你都不會寫字,怎麽記賬啊?”
小豆盯着阿琪,很好奇。
“我有自己的辦法。”
阿琪不想說。
他自己琢磨出的記賬方法,可是秘密,也是他能叫從兄從弟這些人聽他的話的憑仗,咋能輕易告訴別人!
小豆噎了一下,聳聳肩。
項淵又問阿琪可以幫忙代賣什麽時,不等阿琪開口,一旁繃緊神經聽他們說話的裏正和李拐子急忙開口。
“他小孩子家家的,哪能幫賣什麽大東西,左不過是些山貨啊園子裏的菜,就這些。”
“阿琪就是幫着村裏人賣賣吃不了的菜,哪有什麽大本事。”
趙慎看看低頭不語的阿琪,滿臉激動的李拐子和裏正,又看看含笑坐那裏的項淵,心底深處的憂慮突然又浮現上來,一下子,心情變得很不好。
曲州,不是個好地方!
雨停下,項淵他們告辭。馬車噠噠駛出村子。裏正收回視線,敲敲煙鬥,對李拐子道:“你回去吧,拘着點阿琪,別叫他亂跑,我老覺得不太對勁。”
李拐子沉默着點點頭,馬上帶阿琪離開了。
他們上窪子和下窪子因老一輩的關系,總是不對付。之前下窪子的人就老說阿琪抛頭露面收貨賣東西不好,也不知是嫉妒還是咋的,時不時就要說些阿琪的壞話。所以在知道阿琪打了小魚後,他才忙忙帶着阿琪過來賠禮,不然被下窪子的人逮到把柄,可要好一頓歪纏。還有剛才那幾個人若真有啥不對,下窪子的人再跟着說些壞話,對阿琪可就不利了。回去還是和阿琪好好說一說,生意的事,先放放吧。反正之前那麽窮的日子都過來了,沒道理現在好些反而過不下去。
離開李家窪子,項淵在通完曲州縣城的路上,又暗暗走訪了四五個村子,發現情況基本大同小異。相同的都是對崔縣令比較維護,覺得他是個好官,不同的則是各個村子窮的程度。他見過最窮的一個村子,居然有人還住在草棚子裏,現在天氣暖和還好,等天冷下來,只要一場雪,估計就要凍死人。
一路走來,項淵幾人心情都挺沉重。等到了曲州縣城,見到破敗的縣衙大門時,幾個人對曲州的窮困的程度,有了更加深刻的了解。
一個縣城的門面,朝廷在地方權威的象征,居然破爛到大門都是打着補丁的!
雖然知道新來的縣令近幾日就會到曲州,可沒具體日子,縣衙的人也沒發迎接。可再怎麽着,這大門口也得有守衛吧?可他們一路進來,除了進一步領略縣衙的破敗,就沒看到一個出來攔人的。暢通無阻的進到大堂,四個人站了盞茶的功夫,才從後面急匆匆出來一個穿着官吏袍子的男子。
“幾位是何人?到衙門有何事?”
項淵看着這個眯縫着眼的男子,拿出任職文書,交給小豆遞過去。
那人接過文書對着日光眯着眼細細瞧了半晌,神色猛地一變,态度立刻恭敬起來。
“原來是項正堂到了,下官失禮。下官是縣衙的主簿,姓胡名清源。正堂先坐下安歇,下官這就出去把人都叫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