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改變
項玖安跟在趙家大小姐,如今的孫夫人馬車後,朝着曲州方向而來。
越是靠近曲州,項玖安心底越是不安。到這之前,他要來的消息,并沒有提前送信給小叔。他是娘突然起意,然後動作迅速的給送出來的。想到如今家裏的狀況,項玖安小小少年的心,就很不安。
家裏變得很怪。多了一個打扮漂亮的女人,娘說不要他管,也不許他叫人。那個女人還帶了自家兄弟來,每每引他出去玩耍,回來娘都要發很大一通火,之後就跟爹爹吵架,爹爹每次生氣走掉,娘都要掉好久的眼淚。
這次能出門,還是娘聽說孫夫人要跟着夫君來任上,恰巧是小叔任職的地方,于是娘趕緊禀明祖母,之後他就被匆忙送了過來。
娘囑咐他來了要多聽小叔的話,多跟小叔學,手腳要勤快,多幫忙做事,這樣才讨人喜歡。
可是,小叔,他都不熟悉啊。況且,小叔可是文曲星狀元郎,那麽厲害的人物,怎麽會有空帶他!
項玖安的糾結,趙馨蘭沒空理會。親戚裏道的,她也沒法拒絕帶着這麽一個小少年上路。不過帶上項玖安,她再來曲州,倒是有了更加合情合理的借口。
挑開簾子朝外望去,趙馨蘭意外的睜大眼睛,只見通往曲州的路上,斷斷續續出現很多身着短打,一身健壯肌肉,正揮汗如雨幹活的青壯。
這是,在修路?
趙馨蘭仔細瞧了瞧,看出他們在幹嘛,心裏越發疑惑。
待正式進入曲州縣內,入目之處,全是熱火朝天做事的情景。壯漢三五成群,推車的搬磚的扛鍬的,不是在修路,就是在蓋房舍。路邊隔一段距離,就架有一個大鍋,裏頭熬着熱氣騰騰的涼茶,旁邊放着大木桶,涼茶熬煮好,就倒進去晾着,有要喝的,只需帶着自個的碗過來舀出即可。
趙馨蘭并不是養在深閨毫無見識的女人,相反她人很有幾分聰明,且見識也不差。見此情景,立刻吩咐馬車停下,找了一處路邊茶寮坐下,示意身邊跟來的小丫頭去打探打探。
小丫頭瞥見旁邊有歇腳的壯漢,一身衣裳灰撲撲的,腳底還淨是泥土。小丫頭暗地裏撇撇嘴,忍下不喜,仰着一臉天真無辜的笑,甜甜問道:“敢問這位大哥,曲州縣衙門怎麽走啊?”
那壯漢聽說她們是要去衙門的,表情立時熱切起來,語氣盡量和善道:“轉過這條街,到了前頭那個大路,一直走到頭,就看到啦。小姑娘,你們咋個要去衙門?走親還是訪友啊?”
“都不算,我們送人過來,停一兩日就走的。你們這都是在做什麽呀,感覺好忙啊!”
那壯漢嘿嘿笑了幾聲,語氣透着股驕傲道:“忙好啊,你瞧這路不是順溜很多?還有那頭正在蓋的房子,小姑娘,你知道那是幹啥的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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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丫頭眺望過去,那頭正在蓋的房舍,用料極為講究,都是大塊的磚,粗粗的木頭,一瞧就結實的很。
“做什麽的呀?”
“嘿嘿,那是咱曲州的育嬰堂,專門收留無家可歸的乞兒和沒人要的小孩的。還有那頭,那個還沒開始蓋的,那是濟老院,專門收留老人家的,如果實在沒地方住的乞丐,也是可以住進去的。我聽人說,裏頭還專門發衣衫,有人做飯食吃,好得不得了。”
“啊?白給嗎?那得多少銀錢啊?衙門裏出的嗎?”
“嘿,哪用得着衙門出錢!這兩處的銀錢,全是那些大戶人家老爺捐的,名單都貼在那頭呢!”
這次搭話的是另外走過來的一個扛着鐵鍬的漢子,撈起脖子間圍着的帕子擦擦臉,他一屁股坐下,瞅瞅小丫頭,又道:“瞧你們的模樣,似乎打外地來的?”
小丫頭不自在的悄悄扯扯新上身的綢子衣裙,警惕道:“我們可是要去衙門找人的。”
那漢子瞧她的模樣,又側頭瞅瞅後頭圍着幕缡的趙馨蘭,撇撇嘴,道:“小姑娘放心,在曲州地界,可沒人敢再打什麽鬼主意,如今啊,都老實着呢。”
“哈哈哈,牛二,這話你也好意思講?臉皮忒厚了!”
最開始說話的壯漢,聽聞大笑着錘了那牛二一拳。
“咋個不好意思講?我牛二雖然以前混,是個人人看不起的潑皮,可如今我跟着縣官大老爺做事,每月有銅錢拿,吃好穿好,咋個還好意思出來攪事?!”
“哈哈哈,是極是極,如今有人敢鬧事,咱們可頭一個饒不了他。掌櫃的,來一碟油炸花生米,再倒幾碗涼茶來。”
又進來四五個歇腳的漢子,個個穿着短打,塵土滿面的。趙馨蘭皺眉,忍着撲鼻的汗臭,坐着沒動。
項玖安和自家帶來的老仆一個桌子,睜大眼睛東瞧西看。
這可是他家小叔管着的地界呢!
“你們咋個來了?進縣城的那段路修好了?”
“還差那麽一點,正君瞧着日頭大,都叫歇歇,兩刻鐘之後再過去。”
“正君人就是好!”
“可不是,前兒我弄丢了對牌,差點要白幹一天的活計,急得差點上房子。正君聽說,叫來我那一組的,挨個細問,見我果然幹了那麽多活,立馬就叫賬房給了銅板,嘿,一個子都不差。”
“你這糊塗蟲,幸虧遇到的是正君,若是郝無思那厮,八成要白幹!”
“可不是,那厮摳門着呢,生怕咱們多拿了銅板。”
“哈哈哈,他能不心疼媽!我聽說啊,這修路的銀錢,大半是他門郝家出的,面上說是捐的,實際啊,八成就是之前貪墨的。如今項老爺一來,還不乖乖吐出來!”
“就是就是,不然依那厮摳門勁,會白拿銀子出來?”
衆人一起附和,吧唧着嘴吃花生米,趙馨蘭聽得直皺眉頭,心下一陣嫌惡。
“當初聽大老爺說一個月最多能拿一兩銀子,我還不信。如今瞧那孟廣知,不過是想出個能快速黏合土的法子,就被大老爺獎了二兩銀子!我的老天爺,整整二兩銀子呢!加上孟廣知自個幹活掙得錢,一個月結錢時,拿到手整整有二兩銀子加六百個銅板!”
“還有我們那的阿慶,磚壘得好,也被獎了五百銅板呢。”
“啧啧,可惜咱們只會傻幹,不然花心思琢磨琢磨,說不定也能得獎勵銀子呢!”
“牛二你就算了吧,要不是大老爺開恩,你們這會還擱衙門關着呢!”
牛二瞪大眼睛不服氣,嚷嚷道:“我牛二如今可改好了,你們老提過去那點混事做什麽!我牛二起碼是一開始就來修路的,可不像李大頭那些人,淨想着偷懶,被關起來餓了兩天才放出來,還不是照樣要老老實實的幹活!”
“咱們項正堂那可這是個好官,不老實點幹活,咋對得起自個良心。我聽他們說,等路修好了,咱曲州的物産能運出去,可以賣很多銀子哩。”
“哎呀,去幹活去幹活,這日子有盼頭,咱就有使不完的勁。”
歇腳的漢子一窩蜂朝外走,邊走邊有人念叨:“聽說咱們正君有了身子,我家那婆娘養了好幾年的老母雞,不知道正君吃不吃。”
“正君胃口可好呢,你送去保管行。”
其餘人再嚷嚷什麽,趙馨蘭都沒聽清。她腦子亂哄哄的,只一個念頭不停轉着。
趙慎有了身孕?
不是說一直都沒孩子嗎?怎麽就突然有了身孕?
右手不自覺摸向小腹,趙馨蘭神情晦澀。突然間,就對此行失了興致。
原以為此次來,憑着孫駿通平府通判這個比項淵曲州縣令要高的職位,能掃平她心底的郁氣,卻不料他竟然有了身子!
而她,至今還沒消息!
等真正見到趙慎,趙馨蘭心底已經不知是何滋味了。
趙慎很忙。
她們到時,他身邊圍着一群人,正七嘴八舌的彙報什麽。她只看到趙慎皺了皺眉頭,身邊立時就有人站出來不輕不重斥責兩句,然後挨個排好順序,一個接一個彙報。
趙慎一身天青色輕薄長袍,端坐在桌前,腰背挺拔,神情溫潤,眉眼間不見一絲郁氣愁苦,也看不出是有了身子的模樣。
見到她,趙慎明顯很意外,待見到跟在後頭的項玖安,更是吃驚。一面吩咐人去請項淵過來,一面招呼她落座,又叫人端茶拿點心果子類的,行動言語間,全是當家主母的派頭。
趙馨蘭說孫駿被調到通平府任通判,她跟着到任上,又接了項家大嫂的托付,把項玖安帶來交給項淵,便跑了這一趟,順便也來瞧瞧趙慎。不管怎麽說,倆人都是趙家人,如今共處一地,自然要相互照應。
趙慎一面聽一面點頭,大略問了問趙老爺和趙太太的身體近況,便沒了言語。趙馨蘭也一時不知該怎麽聊下去。
名義上,她和趙慎是哥兒姐,實際,倆人說過的話,不足十句。之間的情分,比之街坊鄰裏還不如。
“錦言,淙子說你這頭聯系好了人,現在是否能去看看?”
進來說話的,是項淵的二姐夫,徐仲安。他比趙馨蘭早到五日。
“找好了。宋大,你去叫李家下窪子的阿琪過來,還有上窪子的小魚,也一起吧。”
宋大在外頭應了一聲,盞茶功夫,就帶着兩個十七八歲的年輕男子進來。
趙馨蘭有些不自在,定睛再一起瞧,其中一個,明顯還是小哥兒。她轉眼瞄了瞄趙慎,低頭喝茶。
徐仲安想做土特産和草藥這一塊,趙慎想到之前見過的阿琪,似乎他就是搗騰這些的,便把人叫了來細細問過,果然阿琪講得頭頭是道,且頗有幾條來貨渠道。兩方都有打算,趙慎便當了這中間的引薦人。
那頭徐仲安見是兩個年輕人,有些不踏實,不過在詢問後,便打消了輕視,幾人挪到外頭,圍在石桌前,細細讨論。
越是深入接觸,徐仲安越是佩服。來之前,他還暗想,淙子初來乍到,怕是很難在曲州打開局面,拉自己來這做生意,恐怕也有想借他破局的意思。沒成想到這之後,他的所見所聞,都在明白顯示,淙子根本不需要他來幫忙,叫他來,真的是打着幫他的主意。一時,徐仲安心底又是愧疚又是感激,對項二姐升起十二分的憐惜來。
而趙馨蘭,她正在承受這些沖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