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師門
地動後第十天,項淵坐在衙門裏凝神聽下屬彙報曲州各地的受災情況。其中,白山村因是震中,人員傷亡和財産損失最為嚴重。因救援及時,最後統計出的傷亡人數要比預估的少了一倍不止,不過財務的損失就沒有辦法挽回。
其餘周邊村鎮,除了靠近白山村的受災嚴重一些外,其餘的都尚在能承受的範圍內。災後,很多人感嘆幸虧地龍是在大晌午頭翻得身,大家夥都醒着,不然若是在半夜三更,怕是連怎麽死的都不知道呢。
震感輕的地方,全都拖家帶口,牢記衙門的宣傳,一窩蜂的朝開闊地點跑。來不及跑的,也迅速找到藏身點,靜待地動過去。有那細心的,在地動中就發現,項正堂主持改建的祠堂,居然是最牢固的,哪怕村裏最好的房子倒了,那祠堂還好好的立在那,為剛剛經歷驚心動魄的地動後無家可歸的人,提供了安心的容身之處。還有那些重新平整後的道路,甚少有裂開的。大家夥踩在路面上,不用擔心下一秒地面突然裂開。等災後大家稍稍安頓下來,更多人發現這一明顯對比,頓時心中對項正堂的感激又升了幾層。
便是對那些之前人人嫌惡的潑皮無賴們,曲州百姓也有了截然不同的評價。這次地動,那些被正堂收編的潑皮們表現尤為突出,個個賣力,争着搶着挑困難的地方去。很多受其幫助的村民,對改頭換面的潑皮們展現出極大善意和謝意。而那些潑皮無賴,眼看昔日對自個橫眉冷眼的人如今全都和和氣氣,不僅主動給他們端茶遞水,還敢打發自家閨女來送飯,一個個都激動莫名,心底越發堅定了要重新做人的念頭。
剛開春,青黃不接,早晚溫差又大,一時村民們不僅沒了能遮風擋雨的房子,而且眼瞅着這一年的糧食都沒了指望。好不容易從地動中掙出一條命,面對這樣的慘況,大部分人心裏都充滿絕望。等大家為受傷的身體、日後的糧食、倒塌的屋子惶惶不安時,又發現他們曲州新任的項正堂居然挨個村子派人送糧送藥草過來,還發動那些沒受災或受災輕的地方的青壯,幫忙重建房屋。據說給這些青壯的補貼銀子,都是由衙門來出。有那消息靈通的,從衙門親戚那打聽出,這一次地動,衙門出的銀錢,老多了,把之前組織走商掙來的銀錢,全都掏出來不說,項正堂和正君兩個還自個掏了不少銀子出來。那街上整日煮得米粥,就是正堂出銀子買來的米。
慢慢的,有人悄悄在家裏設了文曲星項狀元的長生牌子,早晚供奉。被發現後,不僅沒人聲張,反而愈來愈多的人模仿起來,特別是受災最為嚴重的村子,幾乎家家都給項淵立了長生牌,每個燒香禱告的村民,表情都一般的虔誠。
這些,項淵暫時都不知道,他正摸着下巴琢磨着怎麽去通平府讨糧食銀子回來。正想着,宋大拿着一封信從外頭進來,遞給項淵道:“正堂,從京城來的信。”
嗯?京城?
項淵接過去,拆了封,細瞧,慢慢臉上露出笑意來。
老師林公重回朝堂了!
算算時間,應該是年前就已經回京,并由當今聖上親自迎出殿門,以師長尊之。如今林公入主內閣,為首輔,即內閣第一人,權利極大。
回去內宅的路上,項淵望望天,長出一口氣。林公在信上囑咐他,行事不必再如此小心謹慎,他既已是內閣首輔,門下的弟子們便要顯于人前,趁他如今在朝堂說話還算數的時候,盡一切努力為項淵他們幾個師兄弟鋪平道路。
項淵透過信,看得出林公得償所願的喜悅,卻也看得出他對隐藏在如今烈火烹油狀況下的暗潮洶湧是如此心知肚明,聖人和世家的權利争奪,已經進入白熱化,在即将見分曉的空檔,老師林公成為內閣首輔,但願是福不是禍。
到了內室,趙慎正站在奶娘旁邊,瞧她一臉溫柔的逗弄孩子,兩個大人微低着頭,含笑看向睜着眼嘟着小嘴的孩子,時不時露出會心一笑。
啧······
項淵感覺牙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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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頭那仿佛一家三口的景象,忒刺眼了。于是,果斷上前,從奶娘懷裏接過孩子,熟練的拍兩下,安撫住,便随口打發掉奶娘,拉着趙慎坐到炕邊。
“剛說什麽呢?那麽開心!”
趙慎瞧瞧項淵,從他看似平常的話裏咂摸出一絲酸味來。抿唇暗樂,道:“逗壯壯笑呢,小家夥不給面子,逗了半晌,愣是沒笑一下。”
“是嗎?來,給爹爹笑一個。”項淵逗弄睜着一雙黑溜溜眼睛的項大壯。項大壯定定看了項爹半盞茶的功夫,忽的咧嘴一笑,雖然笑容轉瞬即逝,可的的确确笑了,
趙慎看得有些嫉妒,輕輕拍了拍項大壯的小屁股,道:“阿爹逗你那麽久,你都不笑一個,果然還是和爹爹最親!”
項淵挑眉,抱着項大壯親一口,斜觑趙慎,意有所指道:“咱們兒子才真真是聰明,他就知道誰才是他最親的人,有外人在,才懶得笑呢!”
趙慎給項淵到來熱茶,聽到這話,忍不住露出滿臉笑。
項淵瞧見趙慎笑了,也跟着露出笑容,摟過趙慎,倆人一起低頭瞧項大壯。
“這孩子像你,你瞧他的眼睛,真真和你一個模子印出來似的,瞧着就好看。”
聽媳婦無意間脫口而出的欣賞,項正堂心裏樂開了花,嘴上卻道:“我卻覺得像你些更好,濃眉大眼,瞧着就精神,看得人心裏頭歡喜。不過他的鼻子,像你,山根挺拔,鼻頭微翹,俊俏!”
趙慎面皮有些發熱,嘴角繃不住笑意,道:“嘴巴像你,不大不小,不薄不厚,紅潤有型。”
“耳朵像你,耳垂厚,看着就是福相。”
“手像你,修長白皙,将來必定也是個文曲星狀元郎。”
倆人你一眼我一嘴,說得兀自開心。管事本想來回事,聽了一耳朵,暗笑着退下去,心裏忍不住樂呵呵的想:正堂和正君的感情真是好,兩個人看着像是誇小公子,卻說的每一句都是在稱贊對方,偏偏還說得其樂無窮。年輕人間的情趣啊,他老人家可學不來喽!
再一次來到通平府衙門,項淵的待遇比之第一次不知提高了多少。剛進衙門報了家門,便有人領着候在花廳,只須臾功夫,就有小丫頭煮了茶,又端果子點心的,時不時添些茶水。
盞茶功夫後,宋知府便步履匆忙趕過來,剛一落座就道:“項正堂之前遞來的關于曲州地動具體情況的禀帖本官已細細瞧過,這些日子,辛苦項正堂了。”
項淵起身拱手道:“大人言重,下官身為曲州父母官,自然要盡到該盡的職責,在其位,謀其職。”
宋知府贊許點頭,道:“可惜如今能真正做到這一點的人,并不多。”默了下,緊接着問道:“曲州現今如何了?”
項淵便把曲州災後重建的種種事項一一禀明,最後苦笑道:“衙門的銀錢全掏了出去不說,因育嬰堂和濟老院收留的人日漸增加,銀錢早已不湊手,還能維持運作,多虧曲州縣內各大家族的鼎力相助。今日下官前來,一是厚顏為曲州上下幾萬百姓,請宋知府撥些銀兩和糧食助曲州度過難關;二呢,則是想為這次地動中捐錢捐物甚多的幾個家族請個宋知府的表彰回去。”
宋知府擺擺手,道:“本官身為知府,對救助曲州的百姓本就有不可推卸的責任。銀糧你盡管放心,本官早已安排妥當,此次就會随你一道運回曲州。至于表彰,這個倒是簡單,本官寫幾幅字蓋了私印給你帶回去便是。”
項淵站起身,笑道:“宋知府果然高義。難怪家師對宋知府頗有贊詞,并且在信裏囑咐下官,道若是有什麽難處,可找大人解決。道知府您雖與家師主張不同,卻是個為官清廉,重情重義的好官。叫下官多與知府您學習。”
“哦?淙子的家師是?”宋知府捋須大樂。
“是林正則林公,下官是家師的關門弟子。”
宋知府詫異的站起身,道:“你是林公的關門弟子?”
“是的,下官之前也并無意隐瞞,不過一來此事也沒什麽可到處炫耀的,二來家師有命,令我不得以師門驕矜,怕下官初入官場,經驗少,仗着有師門相護便胡作非為。還望大人諒解。”
“無妨無妨。本官只是沒料到,之前便覺得項正堂年少有為,定然出身不凡,卻不料竟是林公的弟子!哈哈哈,你剛剛說林公也對本官多有稱贊,此話當真?”
“自然,下官絕無虛言。”
宋知府明顯很愉悅,滿面紅光的自謙兩句,打探到林公不僅重入朝堂,而且位列內閣之首後,他待項淵的态度,又多了幾分親昵。
一趟知府衙門之行,項淵可謂滿載而歸。不僅為曲州上下讨了足夠撐過青黃不接時節的糧食,且重建的費用,也掏出不少銀兩來。而曲州各大家族收到項淵帶回來的通平府宋知府親筆題寫的贊詞,個個眉開眼笑,立即裝裱挂在自家顯眼的位置,時不時呼朋喚友的欣賞觀摩。等項淵再開口募捐時,不僅得了表彰的人家表現十分積極,那些之前并未捐款的家族,更是踴躍。
一時,曲州上下,齊心協力,進入了熱火朝天的重建大事中。
月餘,項淵得了消息。通平府宋知府因其家母亡故,特向衙門申請丁憂。如此,知府的位置,便空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