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知府
京城皇宮。
年約四十上下的靖安帝靠着炕幾認真閱讀手上的折子,半晌,放下折子,笑對靜坐一旁品茶的林公道:“林公的弟子果然不凡。之前朕還憂心曲州地動之事,不想咱們的狀元郎竟然做得如此出色。果然是名師出高徒!”
林公放下茶杯,不卑不亢道:“聖上過譽。淙子年少,做事便是憑着一股熱血赤子之心。”笑了笑,林公接着道:“不說聖上,其實老臣之前也是憂心的,怕他初入官場,毫無經驗,做砸差事,負了聖上的殷殷期盼。直到看到送上來的折子,老臣的心這才踏實。”
“哈哈哈哈,林公這才是謙虛了。項淵是今科狀元郎,朕從他的殿試文章,就看出此子胸有溝壑,假以時日,必成大器。且就像林公所說,他還有一顆赤子之心,這樣的人,如今在咱們朝堂上,真真不多見了。若是滿朝大臣,都還能保有一顆為國為民的赤子之心,少些為各自家族牟利的私心,何愁社稷不清,國運不昌,百姓不富?”
林公點頭。“大梁有聖上這樣憂國憂民的君主,實乃是國之幸,百姓之福啊。”
靖安帝大笑。
林公又掏出個折子遞上來,道:“剛得的消息,通平府的宋文峥其母亡故,報了丁憂。臨去前,特寫了薦書,推薦項淵為通平府知府。”
一旁伺候的內侍上前接過林公遞來的折子,躬身放到靖安帝身前。
“哦?朕記得那宋文峥今年五十上下了吧?”
“聖上好記性,确有五十又三。”
靖安帝點頭,道:“年歲也大了,三年丁憂回來,怕是也無法勝任知府的位置。通平府一直窮困,宋文峥任知府十年,也沒有改變通平的現狀。是時候做些改變,叫年輕人出出力了。”
靖安帝大筆一揮,批上一字:準。
林公帶着鳳珏沿着皇宮內道出去,一邊走,一邊談。
“老師,項淵如今就坐到知府的位置,會不會太快?”
鳳珏有些擔憂。
林公擺擺手,道:“無妨,如今咱們既然已經站在風口浪尖,就要亮出獠牙,叫那些想撲上來咬一口的豺狼都瞧清楚咱們的實力,這樣,再使手段時,也會多掂量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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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林公看着鳳珏嘆口氣,道:“你的事,依我的意見,還是得盡早和聖上挑明,京城人多眼雜,若是不小心被人發現你小哥兒的身份,那可就是欺君之罪啊!”
“我曉得,一切都聽老師的安排。如今大仇已報,做不做這個官,其實都無所謂的。”
林公直嘆息:“可惜喽!”
“老師不必難過,能跟着老師這麽多年,已是鳳珏的福氣。”
林公帶着鳳珏慢慢走出宮門,回頭看看內裏氣勢恢宏、森然有序的內宮,道:“有人舉薦張骥做太子座師,為師拒絕了。”
鳳珏看向林公:“老師一定有自己的道理。如此風口浪尖,太子座師,不是個好差事。”
林公點頭,贊許道:“你看得明白。為師已是內閣首輔,若張骥真任了東宮座師,那咱們就不是錦上添花,而是烈火烹油了。況且太子今年十四歲,聰明絕頂,極有主張,雖年少,卻不是任人擺弄的。太子座師名頭好聽,前途看似也光明,可若是惹得太子厭惡,那之前所有的努力不僅白費,還會埋下隐憂。張骥學問是不錯,可為人過于嚴謹,失了些活潑氣。太子正是好動好奇的年紀,這般老成,可不是打好關系的做法。”
鳳珏想了想,道:“老師是不是另有打算?”
坐進馬車,林公看向鳳珏的眼神,透着贊許:“可惜你這般聰明伶俐,卻不能長留朝堂。對,太子座師,咱們勢必還是要争取的,不過不是這幾年,而是要等,等項淙子。”
果然和鳳珏猜的一樣。
“前些日子千城寫信給我,也談到淙子,言語間不失親切。老師也知道,千城看似随和,可卻很難相處。能叫他感覺親近的人,為人品性與心機,都不容小觑。”
“嗯,收淙子為徒前,為師特意找人私下裏暗暗探訪過。待聽完他前後的改變,又面對面交談後,為師才下定決定收他為關門弟子。咱們在仕途上就不能太過刻板拘謹,若是不懂變通,太過耿直,仕途上是走不遠的,輕者丢官,重者丢命。你看文淵公,論聖人學問,為師還差他一籌,可論做官,十個他也及不上為師。這就是為師能任首輔,而他卻被逼的遠離朝堂,不得不歸隐山林的原因。為師的幾個弟子裏,張骥是能繼承我衣缽,繼續發揚為師主張的。可淙子”林公輕輕搖了搖頭,道:“為師如今還不确定,将來,他能走到哪一步。”
朝堂的任命文書送到曲州來時,距離曲州地動已過去兩個月之久。項淵在這之前,一直忙着督促曲州上下補種莊稼的事。之前種下的莊稼不成了,項淵緊急從其他縣買了大批的土豆地瓜苗回來補種,還有晚苞米晚大豆,雖每家每戶分到的不多,卻也能保證秋收後能不餓肚子。
塞給報信的人一個大荷包,項淵接了任命,細細看過後,又把林公捎來的信拆開細瞧。
趙慎等到報信的人走後,才從後面轉出來,見項淵看完信,便問:“宋知府丁憂了?任命你做通平府知府?”
項淵點頭,他已經明白林公的意思。林公想趁着他任內閣首輔的機會,盡快推他上去。師兄弟幾個中,如今就他職位最低,若還是在底層掙紮,上層的鬥争,都不消大佬級的人物開口,光是底下的馬仔動動手指,他就得栽在縣令這個位置上動彈不得。
“那曲州怎麽辦?”
項淵攬着趙慎一邊朝內宅走,一邊道:“聖上許我自行安排曲州縣令的接任人選,看來要好好尋思一番喽。”
朝堂對于通平府新知府的任命,像是一顆炸彈,不僅砸暈了曲州上下的官員,也震蒙一圈通平府衙門屬官。
曲州這頭是不可置信中摻着歡欣鼓舞,對他們的項正堂能高升,一個個争着搶着表達喜悅之情。而通平府那頭,則是滿心失望後的不可置信。
自打宋知府迅速丁憂後,知府衙門裏的水就開始混起來。有能力的,全都盯着知府的位置,跟後頭支撐的家族上下左右的活動走關系,珍玩銀票送出去不知多少,同時眼睛盯着同僚不放松,芝麻大點的事也被翻出來讨伐,任命未下時,衙門裏就有四人因被舉報收受巨額賄賂丢官進了牢房。本以為知府總會在他們這些鬥得烏眼青似的人中,熟料任職文書一到,大家夥都蒙圈了。
感情他們擱這鬥了一大圈,成了事先替新任知府掃清障礙的好事。特別是聽說,之前以為毫無背景的曲州縣令項淵,他特麽居然是當朝首輔林公的關門弟子後,知府衙門的屬官,個個心情複雜,心底滋味莫名。一時偃旗息鼓,沒了争搶的興致。
其中,最為難受的,還屬孫駿。
待聽說項淵成了新任通平府知府後,孫駿在書房內摔了一整套官窯茶杯。砰砰作響,吓得一幹下仆噤若寒蟬,沒一個敢上去觸黴頭。
趙馨蘭站得遠遠的瞧着,指甲深深陷進手掌。
伴随這樣複雜的心情,通平知府衙門一衆大小官員,迎來了新任知府-項淵。
對知府衙門內有頭有臉的幾個官員,項淵還算熟悉。畢竟做過一次述職,還當場辯論過。而另外一些職位低微,沒什麽存在感的小官小吏,項淵就兩眼一抹黑了。
坦然的面對底下或明或暗的打量,項淵笑笑,不鹹不淡開完場,便叫在座的各位都做個介紹,方便他這個新知府理清關系。
底下的人相互瞧瞧,範同知便打頭作了介紹。輪到孫駿時,在座的人都替他難受,有必要把臉色憋得如此難看嗎?
孫駿之前還認為項淵不會叫他站起來做介紹,畢竟倆人可是連襟,可誰知項淵一點表示都沒有,極其淡然的盯着他,大有他不介紹不算完的架勢。
臉色再難看,孫駿都不得不起身三言兩句說完,便氣呼呼坐下。一副老子很生氣,你們趕緊過來哄的派頭。
清楚倆人關系的衙門屬官,暗地裏傳遞着幸災樂禍的眼神。
不論項淵極不計較孫駿的行為,于他們都是利大于弊。連襟不和,就杜絕了倆人聯起手來清理衙門的可能。若是倆人針鋒相對,那麽就更有好戲瞧了。孫駿眼高手低,是個不中用的,不過站在他後面的孫家卻不是好惹的。而項淵有當朝首輔做靠山,也不是個軟柿子。他們鬥起來,下邊的人看結果,正好瞧瞧日後該如何行事。
打着這樣的主意,不但無人打圓場,還有人故意火上澆油。
“咦?下官瞧孫通判的臉色,莫不是生了病?”
此話一出,跟着附和的不少,紛紛表示,一瞧孫駿的臉色那麽差,就知道定然是病了,還勸他多注意歇息。
孫駿氣得臉色更差,言語激烈的反駁回去,指責對方不安好心,是在咒他不好。
那人一臉惶恐,急忙表示,他是瞧着孫通判臉色差,為表關心才出言勸說的,反過來委屈的表示孫駿好心當作驢肝肺,不是不舒服就算了,做什麽迎接知府的當口擺出這麽個臉色給人瞧,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有什麽意見呢。
被人直言指出心底的芥蒂,孫駿一陣不自在,支支吾吾,色厲內荏的搶白幾句,便做閉口狀。不過那臉色,到底沒敢在擺出不忿來。
項淵慢條斯理的刮刮茶沫子,又悠悠哉哉咂摸一口茶,這才放下茶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