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謠言
範夫人并不曉得趙家之事,聞聽此言,随口感嘆道:“那可真是兇險啊,幸而孫夫人無事,如今瞧着,也還是貌美隽秀,人比花嬌。”
趙馨蘭抿唇笑笑,道:“有什麽法子呢,咱們女人家姻緣之事,向來但憑父母做主,自己是一點主張都不許拿的。”
範夫人不曉得話題怎麽繞到這來,笑着附和兩句:“孫夫人說得是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碰着個靠譜的,咱們還能安樂一生,若是遇着個不着調的,那真是生生要熬死人啊。”
“瞧範夫人的眉眼,想來範同知對範夫人定然很好。”
趙馨蘭捏着帕子捂嘴輕笑,一句親昵的玩笑,拉近了和範夫人的距離。
範夫人眉開眼笑,忍不住瞥了眼前頭看戲的範同知,有些羞澀道:“他對我是挺好。”說完,瞧瞧趙馨蘭,急忙又道:“不過我瞧着孫通判對孫夫人也是很好呢。”
趙馨蘭扯扯唇角,淡淡道:“嗯,是不錯。”
範夫人察言觀色,見她不想再提這個話題,便笑着說起前頭演的戲來。趙馨蘭也打疊精神,和範夫人說笑幾句。
待宴席散去,範夫人随範同知回府,談及此事,頗有些奇怪趙馨蘭暧昧不清的态度。範同知早暗地裏打探過項淵和孫駿這對連襟的事,隐隐約約聽到過一些風聲,見範夫人奇怪趙馨蘭突然狀似親密的談論這些話題,便吩咐範夫人不要再沾惹這事。
“兩家私下裏瞧着也并不親密,雖為連襟,卻還不如關系近的下屬。日後那孫夫人若再拉你說事,你找個借口敷衍一二便是。我冷眼瞧着,他們怕是沒打什麽好主意。”
範夫人急忙應下。
果然,只一日功夫,通平府上層圈子裏就開始流傳一個謠言。說項知府的正君本是趙家庶子,自幼便喜好鑽營,極愛黃白之物。為人心機頗深,因不瞞主母訂下的婚事,又瞧中那時項知府的學識,便暗地裏使了手段,搶走自幼便與項知府定親的自家姐姐的婚事,如願嫁入項府。而被陷害的姐姐,雖大病一場,結果反而因禍得福,嫁入了書香門第孫家,成為如今的通判夫人。
之前項知府僅是七品縣令,同是從五品的通判相比,職位低了不止一級。那趙正君便沒臉在自家姐姐面前炫耀,很是消停了一陣子。熟料僅将将一年的時間,七品項縣令就成了從四品項知府,這下子,趙盛君揚眉吐氣,洗塵宴上,對自家姐姐根本不屑一顧。孫夫人主動上前打招呼,也是不冷不熱,态度極為輕慢。
謠言一出,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席卷整個上層圈子。大家夥像打了雞血似的,對能探聽到知府內宅陰私興奮不已,津津樂道。不出兩日,不同版本都傳了五六個。
項淵這幾日正忙着審閱衙門下屬遞交上來的述職禀帖,一連見了幾份謄抄上來的衙門職權備錄,心裏頭窩了一肚子火。伺候的下人見他臉色陰沉,越發不敢把外頭的風言風語講給項知府聽,于是,項淵便一直蒙在鼓裏,全然不知外頭因着他意外的沉默,反而謠言越發甚嚣塵上。
趙慎之前也不曉得,只不過這兩日抱着項大壯出房門曬太陽,總是見着這頭新招來的下仆眼神躲躲閃閃,支支吾吾欲言又止的,心裏頭奇怪,便招人問了問。這一問,便把外頭五六個版本都問了出來。
沒想到有朝一日他還能以這個方式出把名,趙慎心情頗複雜。意外的,對外頭诋毀他的言語卻沒什麽脾氣。清者自清,無需理會。左右謠言也禁不住,越發在意,反倒壞了自己的好心情。
只是,細想這次謠言的內容,趙慎心底卻有些異樣。能這麽清楚換親之事,又把他傳得如此不堪,不是他陰暗,而是除了同樣在通平府的他的姐姐趙馨蘭外,他真的想不到別人。
聯想之前趙馨蘭幾次面對項淵那副奇怪的模樣,趙慎突然有些明悟,繼而便沉默下來。
這是終于看到淙子的好,于是不甘心了嗎?
趙慎心底驀地很不舒服。在趙府時,因趙馨蘭并不曾為難他,所以對這個姐姐,趙慎感情雖淡,卻也沒惡感。卻不料,在如今倆人都已出了趙家門,各有各的歸宿時,趙馨蘭會在背後這樣诋毀他。趙馨蘭是不是以為若是沒有被趙夫人強硬的換親,現在享受着淙子如此溫柔對待的人,就是她了?
掰掰手腕,眼底一層層變冷,趙慎心底泛起一股戾氣。淙子是他的夫君,是壯壯的爹爹,誰也不能把他們分開!
喚來內宅管事,趙慎開始着手打理自己的生意。他很慶幸,遇到的是淙子,心胸大度,許他出門做自己喜歡的事。不然遇到此事,他怕是也只能憋在內宅,或束手無策或如婦人般也耍些陰私手段,這不是他想要的。
外間後頭發生的事,項淵此時仍一無所知。把所有禀帖瞧完,該怎麽給這些憊懶慣了的屬官一個教訓,心底也有了腹稿。
下頭的人全伸長脖子等着他這個新官燒火呢,那就不負他們所望,放一把大的,瞧他們中有幾個挺得過來。
所謂真金不怕火煉,是才是庸,一試便知。
這日,又是知府衙門屬官齊聚。大家趁着知府沒來前,聚在一塊竊竊私語,相互問起禀帖的事,有幾人心照不宣的笑幾聲。
範同知端着茶杯坐在雲石靠椅上,任憑左右你一言我一語,許久未發一語。
前日洗塵宴,越發叫他了解這個年輕的知府,手腕心機怕是都不簡單。試想,項知府不過是寒門小戶出身,可對着通平府那些高門大戶的當家人,卻毫無一絲卑怯,反而瞧那氣度談吐,比之百年之家教養出的老爺都要不俗。面對衆位老爺或明或暗的打探,話裏機鋒打來打去,愣是不落下風不說,最後還反倒把各位老爺給饒了進去,愣是不知為何就同意大家夥一起出資,把通平府通往河間府的路給重修拓寬一下。
範同知冷眼旁觀,瞧那些老爺回過神後懊悔不跌的模樣,不知為何就想發笑。之前他還為自己年長于項知府,卻要對年少的項知府俯首帖耳而暗自郁悶不平,此刻卻全無了郁氣。他自認不如那幾位老爺有手腕心機,人家沒幾個回合都掉坑裏了,他這點微末伎倆還是不要拿出來丢人現眼為好。
所以,這次項知府要求的禀帖,範同知愣是憋在書房整整兩日,期間還找來客卿,仔細商讨,費了老大勁,終于寫出個滿意的稿子遞上來,心底才松口氣。
出頭椽子,他可不做。
同樣沉默不語的,還有孫駿。只不過不同于範同知的悠然,孫駿自打坐在那開始,臉色就沒和緩過,一味陰測測的,活像誰欠了他銀子沒還。
項淵大步進來,身後跟着手捧禀帖的随從。環顧四周,各位屬官便自覺的閉嘴回到各自座位上。
把禀帖全攤在桌子上,項淵開門見山道:“本官未入仕途時,一心以為為官者定然很不容易。上至朝堂一品大員,下至地方七品縣令,每日所忙之事,定然數不勝數。如今瞧了各位遞交上來的禀帖後才發現,本官果然是太年輕。這做官也分怎麽做,若像各位這般做法,本官倒覺得每年朝廷給的俸祿,還真是多給了!”
說完,伸手從一堆禀帖裏拎出來一個,攤開,指名道姓诘問:“盧推官,先不說你遞上來的禀帖如何簡潔,只說其中一個,靖安十年,有關訟獄朝廷重新做了調整,凡庶人百姓訴訟者,均不許各府各縣收取訟費,有違者,以貪腐罪論之。怎麽本官瞧盧推官遞上來的禀帖裏,居然還有這一項的收入?”
盧推官不想項淵竟然連刑典都曉得,登時慌了手腳,勉強定住神,邊抹汗邊站起身惶恐道:“大人明鑒,這,這确實是下官一時疏忽。不過下官以性命擔保,那訟費收入,下官真的分文未取,全部一一登記造冊,衙門裏有備案可查的。”
“便是分文未取,盧推官就不覺得有錯?朝廷明文規定,無視旨意仍舊收取訟費的,超過十兩者,革職查辦;超過五十兩者,流放嶺南;超過百兩者,論罪當誅!盧推官不如仔細算算自個收了多少銀子,該定什麽罪名呢!”
盧推官雙膝一軟,撲通跪在地上,涕淚交加,悔恨不疊,連連告饒,聲稱自己是一時疏忽,忘了查閱朝廷指令,還望項知府手下留情。
項淵毫不動搖,只悠閑的端坐在上面喝茶,眉眼一片冷然。
盧推官直告饒了兩刻鐘,各種保證悔過的話說了一籮筐,眼淚鼻涕糊了一臉,聲音也啞了,項淵這才慢悠悠放下茶盞。
“本官向來心軟好說話,不是什麽大事,本官是能不追究便不追究,畢竟大家共事一場,也是緣分。只是”
這一停頓,盧推官的心都快跳出胸膛。
“只是,盧推官你的事,卻不是什麽小事了。唉,罷了,本官到底心軟些,論罪暫且就免了,即日起,盧推官把手上的事項與喬司吏交接一番,先回去歇歇吧。”
盧推官此時只為能保住官職和性命大喜過望,絲毫沒認真考慮項淵話裏的意思,一疊聲應下,感激涕零的說了好幾番話,這才退下去。
那喬司吏本是科舉無望的讀書人,通過知府招募考試才當上司吏,一直都在盧推官下頭做事。突然間被項知府點名,又被委以重任,登時驚在原地。經人提醒,這才急忙躬身上前拜謝。
打發掉盧推官,項淵又開始慢悠悠翻檢起桌上堆着的禀帖。
而下頭坐着的衙門各屬官,眼瞅着盞茶功夫,項知府便打發掉一個正七品的推官,末了那人還感激涕零,登時個個都神情緊繃起來。特別是那些胡亂謄寫衙門備案遞上來的屬官,此時背脊一層層出着冷汗。
瞧項淵翻檢禀帖的動作,活像在一一清點他們犯過的錯,好琢磨着按個罪名呢。
一時,府廳內,鴉雀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