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亡故
“咔噠”一聲茶杯蓋扣上的響動,把下邊噤若寒蟬的各屬官登時驚出一身汗。偷眼朝上瞄去,就見項知府老神在在的放下茶杯,似随意般伸手撿起兩張禀帖,打開,眉眼一挑,似笑非笑道:“來,大家夥瞧瞧這兩份禀帖,都說說感想。”
随從把禀帖接過傳下來,範同知第一個查閱。打開剛看了個開頭,他忍不住就在心裏頭暗罵一聲蠢貨。
這兩份禀帖分別是織染局和常豐倉大使遞上來的,這兩個蠢貨平日裏也不知都幹什麽吃的,你說抄就抄吧,你至少抄的準确些也說得過去啊,這兩個蠢貨竟然把高祖時定下的規矩抄了過來!這得眼瘸到什麽程度!
範同知一臉無語的把禀帖傳給下首的孫駿,孫駿仍舊一臉陰沉,拿到手也不翻看,随意就遞給後面的屬官,那人瞥他一眼,又小心翼翼瞄了眼項知府,見項知府高深莫測的坐在上座,登時一激靈,連忙接了禀帖翻開,看到內容後也如範同知一般,神色很是微妙。一言難盡的把禀帖再次傳遞下去,他心裏頭算是确定了,怕是這織染局和常豐倉的大使,也要換人做喽。
待所有人都看完,這兩份禀帖才被傳到織染局和常豐倉大使手裏,這兩位是靠家裏頭捐銀子才得的職位,雖是衙門小吏,不過權利卻不算小,管着的又是民生大事,油水自然豐厚。此時見同僚們看他們的神色全是一派的一言難盡,不由心慌慌。倆人接過禀帖,細細瞧了一遍,沒看出什麽問題,一臉茫然的擡起頭,見衆人還是那副模樣,世家出身,向來矜持門第的倆人有些不耐煩,剛想發作,一旁關系可以的司吏猛地咳了一聲,以拳抵唇,悄聲快速的說了一句:“年份不對。”
兩人悚然一驚,再定睛一瞧,果然抄錯了版本,登時驚出一腦門冷汗。
“看來二位腦子終于清醒了。”
上頭,項淵開口了。
兩位大使急忙站起身,拱手認錯。這兩位表情雖驚懼,心底卻沒多以為然。他們可是通平府當地世家出來的,雖然只是旁支,可頂着世家名頭,這位項知府要想處置他們,估計也要好生掂量一番,至多,不過給些警告,罰些俸祿,這些對他們二人來講,根本不足為懼。
項淵自然沒錯過二人眼底的不以為然。冷笑一下,提筆在攤開的紙上,刷刷寫了兩份任命,把二人織染局和常豐倉大使的位置毫不遲疑的劃掉,暫由副使頂替。寫完後,由随從宣讀,再蓋了知府私印,這事就蓋棺論定了。
那二人呆若木雞,根本沒想到這個項知府居然毫不上道,一臉情面也不講,揪住一個錯,就把二人給撸了下來。可憐他們之前捐的那些個銀子,如今和誰找補去?!
二人不幹了,臉紅脖子粗的要争論,項淵只揮揮手,便有衙役上前拉二人出去。
“好叫項知府知道,我二人一個出自通平賀家,一個出自通平馮家,項知府初來乍到,可不要光憑一時意氣,拿着雞毛當令箭,最後能不能坐穩知府的位置,可還未知呢。”
“羅裏吧嗦的,拖下去,把這二人渎職的記錄每人發一份,本官倒要瞧瞧,誰有那個臉跟本官提!”
雷厲風行又處置完兩人,項淵把手上的禀帖一一翻看,足足盞茶功夫。在衆人膽戰心驚下,終于開口。
“其餘那些同樣謄抄上來的,本官念在各位還算盡忠職守的份上,暫時不再追究,不過,該有的處罰,還是得受着,也不枉你們拿了朝廷這麽多年俸祿,背了百姓多年期望。範同知”
範同知急忙站起應道:“下官在。”
“這份名錄上的屬官,就交給範同知,一個月內,本官要見到重新編排好的職權歸屬,還有年內計劃,并要在十日內,上交一份如何提高收入,輕傜薄賦,強府富民的章程。寫的好不好暫且不論,本官要的是真心實意為通平府考慮的建議,這一點,希望各位清楚。咱們同為通平府衙門官僚,本官希望大家能齊心協力,一同治理好通平府!”
底下的人齊聲應諾。
範同知接了名錄,心底暗暗叫苦,這可不是個輕松的差事,一個弄不好,分分鐘得罪死人啊。
“孫通判,你的禀帖本官在此就不評論了。不過,鑒于孫通判平日事務繁忙,怕是很多事要顧及不來,今兒本官就做主,再添一人,分管糧饷,孫通判主管水利、防汛之事。”
範同知低頭喝茶,掩不住幸災樂禍。
通平府河域不廣,水利自然不興。主管水利防汛之事,要想做好,就得親力親為,風吹日曬的,辛苦程度自然不在話下。若不想做的好,那就是妥妥一個冷板凳,沒任何實權科言。
孫駿手中權力被分,又被打發個冷板凳,自然很不高興。臉皮掙得通紅,挽起袖子就想和項淵好生理論一番。可惜,項淵宣布完改動後,就起身回內宅,絲毫沒理會孫駿。在項淵意識裏,他是知府,做什麽改動,下頭的人接着就是,哪來那麽多磨磨唧唧、不情不願。做得好,自然有好處,能高升,做得不好,還想屍位素餐,門都沒有。
一番連消帶打,衙門屬官都老實下來。被攆出去的人已經沒人有空同情,他們全都在暗地裏慶幸自個沒被項知府點名。否則若真個論起來,在座的這些屬官,沒一個屁股是幹淨的,若項知府鐵了心懲治,別說小吏,便是有品級的官,說換人就換人,前頭的盧推官不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
衙門裏的一番變動,外頭有心打探的人,自然第一時間就知道了。特別是被攆出來的織染局和常豐倉大使,一個兩個的哭兮兮的跑去主家告狀,言語間淨是挑撥,極力渲染項淵不把通平府世家看在眼裏的張狂之狀,絲毫不提自己渎職之事。
偏不巧,這賀家乃是賀叢山管的,那旁支所賴的不過是賀叢山的一位姑母,對賀叢山之妻賀夫人年前三四月份的遭遇自然曉得,也越發清楚這位新任知府對賀家的恩情。于是那旁支不僅沒求來助力,反而被賀叢山的姑母一番訓斥,攆出門去,外加警告再不許打着賀家的名頭在外招搖惹事。
而另一頭的馮家,聽完旁支訴苦,馮家大公子很是憤懑不平,連同同樣心懷不滿的馮父一起,坐到馮祖父跟前,商讨做法。
馮家祖父臉上兩條深深的法令紋,面容嚴苛,目光陰冷,不緊不慢拈着棋子,聽小輩兒訴苦。
馮大公子坐在自家祖父跟前不敢造次,但到底年輕氣盛,忍不住出主意道:“那項淵不過寒門小戶出身,來到通平府也不過一年多的光景,能有甚根基?咱們鼓動鼓動衙門下邊的,只消他們罷工個幾日,怕那項知府就要慌了手腳,求着他們回去做事。”
不等馮父說話,馮祖父便斥了一聲:“愚蠢!”
馮大公子連忙低下頭,諾諾不敢言。
“蔑視朝廷旨意,拒不配合,這是最愚蠢的做法!只要下邊的敢怠工,項淵就有十足的理由全部撤換!屆時,誰都說不出個錯兒來。你以為離了這些人,知府衙門就轉不動了?放屁!那些科舉不第或中了舉子又無望更進一步的,有多少正等着衙門出空缺好補上去的?恐怕那項知府巴不得衙門裏不聽使喚的下屬都趕緊作死,他好立時換了自個的親信上來。”
“那爹,咱們就什麽都不做?任由項知府欺到頭上來?”
馮祖父啪的放下一枚黑棋,截斷了白棋的大龍,陰陰笑道:“急什麽!好飯不怕晚,籌謀得久一些,咱們許能一箭三雕!”
馮大公子瞥了眼馮父,父子倆全都一頭霧水,卻沒敢再問。
項淵下了衙,往內宅去。半路上突然想到很久沒親手給媳婦做過吃的了,便拐到廚下,打算做個甜點給媳婦一個驚喜。不想剛到廚下還沒推門進去,就聽裏頭上竈的兩個媽媽在悄聲議論,說的話,正是這段時間在通平府上層瘋狂流傳的有關趙慎的謠言。
項淵退回腳步,臉色陰沉的轉身離開。後頭隐約傳來一同跟他們來到通平府的齊掌勺的呵斥聲。
“媽媽們快別亂嚼舌根,那些個謠言一瞧就是假的,咱們正君什麽人品,咱們做事這麽久還不知道?媽媽們圖一時嘴快,被管事發現攆出去,可別怪我沒提醒。”
項淵忍着怒氣回到內室,趙慎正在炕邊上逗項大壯玩。
小家夥如今三個多月,學會了翻身、擡頭,動不動就在床上滾一圈,常常不小心把自己翻個個,又翻不回來,只好蹬着兩條小胖腿,揮舞着藕節似的的胳膊,一面啊啊叫,一面掙紮,像個被翻了殼的小烏龜。
趙慎瞧他的樣子就樂得不行,壞心眼的不去幫忙,還在旁邊逗弄,惹得項大壯越發啊啊亂叫,掙紮的小臉通紅,滿頭細汗,趙慎這才笑着上前抱他起來,一面拿了軟帕子給他擦汗,一面親親臉頰,親完這頭親那頭,愛不夠似的。
項大壯也忘了他阿爹的不靠譜,靠在趙慎懷裏,含着手指頭,滴溜溜轉着眼珠子。猛然間瞧到項淵在的方向,許是感受到他爹爹的氣息,吐了手指頭,啊啊叫起來,兩條小胖腿一蹬一蹬的。
趙慎回過頭,瞧見站在門口的項淵,臉上不由露出笑意,道:“回來了?水已經打好,趕快去洗漱好開飯。”
項淵剛進門時憋在心底的怒氣,在瞧見剛剛那一幕後,忽的消散很多。瞧媳婦的氣色,眼底沒有一絲郁氣,項淵便知,即便媳婦已經知道外頭那些不靠譜的流言,他也完全無懼,根本沒把那些個謠言放在心上。項淵心底松口氣,既然媳婦不在意,那就實在沒必要再拿出來煩擾。
不過,該出的氣,他還是要出。媳婦受得委屈,他負責來讨!
趙馨蘭這樣的人,他見得多了。自己生活不順,便瞧不得別人過得順遂,尤其是自己一向沒看得起的。她對自己,未必是真有什麽心思,只不過心底的不甘與怨憤,促使她不斷做出違反理智的事,自身生活不幸福,便要把所有人都攪得不痛快。說白了,就是自私自利。
打定主意後,項淵便把趙馨蘭撇到一邊。這樣的人,不值得多費什麽心思。
只不過,令項淵沒有想到的是,在他打算出手前,孫府那頭突然來了身披麻衣,腰系白帶子的管事,手拿帖子道自家主母亡故,請他們擇日前去吊慰。
孫府管事走後,項淵和趙慎面面相觑。
趙馨蘭,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