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告狀

第二日,項淵和趙慎換了衣衫到孫府憑吊。入目之處,一片素白。到了廳堂,只見孫駿雙眼眍,形容枯槁,呆呆的站在一旁,猛然間見項淵和趙慎進來,瞳孔一縮,臉上一絲驚惶一閃而過便立時換上戚容。跪在地上燒紙的,是一個全身素白,身形妖嬈的女子,瞧其裝扮,怕是孫駿的妾室。再旁邊,一個丫鬟模樣的姑娘哭得不能自已。趙慎仔細瞧了瞧她的模樣,認出她應該是總跟在趙馨蘭身旁的大丫鬟中的一個。

項淵和趙慎上了香,和孫駿寒暄兩句。那孫駿全然不在狀态,似乎被趙馨蘭的死打擊到,神色緊繃,前言不搭後語。

“我大姐是怎麽沒的?”

趙慎至今還不敢相信,趙馨蘭怎麽說沒就沒了呢?

孫駿咽了口吐沫,眼神移向放置棺椁的地方,立即像被針刺了一樣飛速轉開,飄飄忽忽道:“你也知道,我和你大姐成婚這麽多年,一直沒有孩子。我雖沒說什麽,可你姐卻總是放不寬心,我這裏但凡有個什麽風吹草動,她就要大鬧一場。前個我和她吵了幾嘴,誰知道你姐她,她就想不開,投了缳!”

孫駿模模糊糊說完,聲音哽咽,擡起袖子掩住臉。

趙馨蘭已經入棺,項淵和趙慎即便心裏頭覺得奇怪,沒有證據,便沒法提出查探的要求。項淵遞給趙慎一個眼神,趙慎微微點頭。

“大姐亡故的消息,送回離中趙府了嗎?”

孫駿答說昨個兒一大早就差人送回去了,又道趙馨蘭是他發妻,對趙馨蘭的死因,他對外會适當隐瞞,而且一定會好好操辦她的喪事,叫其風光大葬。

直到回到府衙內宅,趙慎的眉頭都一直緊皺。項淵見此,伸手給他撫平,道:“先不要想太多,我估計趙夫人聽到消息後絕對要趕過來。這期間,你若是覺得哪裏不對,我派個人給你,你私下裏查探查探。”

趙慎點頭。“趙馨蘭不是會投缳的人。”

這點,項淵也贊同。趙馨蘭那種自我為中心的女人,怕是別人全活不下去了,她都能活得好好的。投缳?笑話!

不過他作為知府,卻不好在絲毫沒證據的情況下明着表示懷疑并派人調查。不然整個通平府衙門人心就會不穩,若是被有心人故意煽動,人人自危的情況下,會出什麽狀況,就不好預料了。

項淵派了從曲州跟他來到通平府的一個随從給趙慎,助他暗地裏查探。那随從名喚牛二,原是曲州潑皮,被項淵一番改造後,整個人改頭換面。項淵見此人頗有幾分膽識,人又油滑,便帶在了身邊。牛二萬萬沒想到,他這麽個潑皮出身的居然有朝一日能跟在知府老爺身邊,大喜過望,恨不得指天發誓好好辦差。曲州那頭以楊烨為首的衙役們因自家就在曲州,編制又在縣衙門動不了,瞧着牛二被項淵點名要在身邊那得意的模樣很不順眼,趁人沒走前,很是找他好好“切磋”了幾回。牛二曉得他們是嫉妒,被故意找茬也不生氣,反而越發張揚,氣得楊烨幾個拳頭捏得嘎嘎響。

安排好這頭,項淵便準備着手處理通平府這一頭的亂麻。前頭宋知府在任時,一味求穩,凡事涉及改革的事項,一概不做理會。所以通平府即便有賀叢山西山衛所通商這麽個便利的條件在,也還是發展不起來,在整個靖安朝算得上排得上名號的貧困地區。

項淵攤開輿圖,點點通平府到西山衛所再到關外的路線,又點點通往河間府和甘泉府的路,在心底構建出一個以通平府為基底,輻射三府三江的放射狀發展前景。通平府也并不是沒有特産,通平府自産的一種名為仙瑤稻米,香氣持久,晶瑩軟糯,很有口感,也是一直以來衙門對外銷售的重點。只不過這種仙瑤稻米因年年都被衙門以繳納賦稅的名義征收,所以種植的農戶連年遞減。若不是還有人貪圖上繳仙瑤稻米一斤可抵二十斤普通稻米,怕是沒人再會種植。

首先,得發動農戶多多種植,其次,要想打出名號,這個仙瑤稻米,得重新打個包裝啊。俗話說人靠衣裝佛靠金裝,沒個像樣的外觀,誰會把你當回事?!

還有,通平府內這些世家商戶們,也得抽空給他們點甜頭嘗嘗,吊個蘿蔔在前頭,不怕驢子不走道。

正仔細研究,外頭隐隐約約傳來敲鼓聲,接着有衙役快步進來,禀說有人敲了登聞鼓訴冤,正在外頭嚷着要項知府做主呢!

項淵本想把人叫進來仔細詢問,不料告狀之人形容太過凄慘,在外頭引起百姓圍觀,竟當衆訴起冤,引來圍觀衆人一陣唏噓,紛紛嚷着要項知府給苦主做主,嚴懲欺壓良民的豪強惡霸。

項淵趕到時,只見知府衙門門口一尺見方的地界,跪了十幾個衣衫褴褛、面黃肌瘦的人,有老有少,還有抱在懷裏的嬰孩,那孩子許是餓得久了,閉着眼發出貓一樣的哭聲,斷斷續續。

那抱孩子的婦人發釵淩亂,滿目凄惶,只顧雙眼淌淚,一疊聲的叫着嬰孩的名字。

“快,去請大夫來瞧瞧那孩子,再吩咐內宅廚下,熬上濃濃的米粥送來。”

項淵自打得了項大壯,越發見不得有孩子受苦。見那嬰孩餓得皮包骨頭,心下很是憐惜。

外頭衆人見項淵出現,立時躁動起來。有那膽兒大的,朝項淵喊道:“項知府,大家夥都知道你是個好官,向來為咱們百姓着想,還請項知府為這些人做做主啊,他們太慘了。”

周圍人紛紛附和。

項淵擡起手壓了壓,看向跪着的苦主,溫言道:“你們都起來吧,給抱孩子的婦人搬個杌子。”

見項知府如此親切,那告狀之人全都抹着眼淚,大的扶老的,老的扶小的,跌跌撞撞爬起來。

“大人啊,青天大老爺,為小民們做主啊!家裏頭田地被人占了去,一家五六口子沒得糧吃,可怎麽活呀!來告狀,還差點叫人打死在路上。”

最先開口的是上了年紀的老婦人,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

“大人啊,若不是聽聞大人在曲州的事跡,曉得大人是個為民做主的好官,咱們老老小小的,真沒膽量來狀告那些個大戶人家。求大人為小民做主,把小民自己的田地要回來。”

這次開口的,卻是個中年漢子,瞧模樣,怕是一家之主。

“別急,慢慢說,到底發生了何事?”

項淵瞧這架勢,怕是不好把人請進衙門問話,索性公開高調的把事攤開來審問。

那中年漢子抹了把眼淚,甕聲甕氣道:“回知府大人,小民們都是城外仙瑤村的,村子挨着城裏大戶人家的莊子,小民家的地挨着的就是賀家的莊子。”

聽到賀家二字,項淵心底咯噔一聲,隐約察覺到事情有些不妙。

“本來小民們和賀家莊子上一直也沒什麽沖突,小民還經常送些野味去莊子換錢。可誰知道去年開年那陣子,賀家莊子上突然來了好些個壯漢子,兇神惡煞的,把小民們靠近賀家莊子的地白白占了去,硬說小民們是占了他們賀家的地。小民們幾次去理論,都被打了出來,小民一家五六口子生生熬了一年,剛出生的小崽子沒得吃,常常餓得直哭。小民帶着親朋幾次去賀家莊子想要回田地,都沒見着主事的人。去得多了,就要被打。今年開年那賀家莊子更是派人來,說已經把田地過了戶,徹底成了他們賀家的。眼瞅着這一年的嚼用沒了指望,小民們實在沒得法子,這才打定主意前來鳴冤。不料被那賀家莊子上的曉得了,那莊頭帶了五六個壯漢在後頭攆,小民這一行人老的老,小的小,又驚又怕,差點都死在路上。”

那漢子說完,旁邊一起來的村民全都随聲應和,抹着眼淚說起賀家莊子的惡形惡狀,把個豪門大戶欺壓良民百姓的形狀描繪得歷歷在目。

圍觀衆人聽得義憤填膺,紛紛道不能縱容豪強欺民,否則通平府還能有普通百姓的活路嘛!

項淵不動聲色觀察,發現圍觀衆人中,總有那麽幾個搶先開口,說出來的話極具煽動性。看似為村民講話,實則句句指向仗勢欺人的賀家。最後,還有人大着膽子吼了一聲:“叫賀将軍出來對質”的話。

項淵眼底眸色一沉,從最開始這些村民不願進府衙大門,他就隐隐約約察覺出此事不簡單,如今看來,其中果然有內情在。

範同知後來趕到,見此情景,眉頭緊皺,湊到項淵跟前,小聲道:“大人,下官瞧着似乎不大對呢。”

項淵嘴角閃過冷笑,側頭吩咐範同知找人好生看好圍觀衆人中故意煽動百姓情緒的那幾個眼神閃閃躲躲的漢子。範同知也是官場老油條,一聽這話,便知事情不簡單,立即神色凝重的下去吩咐。

這頭,項淵一改親切模樣,板起面孔,露出肅容,堅定道:“各位鄉民放心,對此事本官一定會嚴查到底,若是情況屬實,本官定然會給各位一個交代。在本官這裏,不論門戶高低,犯了朝廷律法,就該得到應有的懲戒。”

聽項淵這般說,那十幾個凄凄慘慘的苦主立時又哭着跪下來大呼項淵為青天大老爺。項淵急忙叫人扶起衆人,道:“各位身上都帶了傷,又餓又累,不如就在衙門安置下來。你們住在衙門裏,諒那些膽大之人也不敢來衙門為難你們。田地被占之事,本官定會早日結案。”

那些人遲遲疑疑,有些不敢。畢竟平日裏都是老實巴交的農戶,前來告狀都是受人指點,這會子竟然被知府大人請着住衙門,登時心肝都顫了顫。

這些人不敢,圍觀的衆人卻全都在叫好,紛紛勸說他們住到衙門去,安全,說項知府是個好官,絕不會為難他們,肯定會換他們一個公道。

項淵分神留意到,他這個提議顯然不在那幾個負責煽動的人意料中,一時幾人隔空互相瞧瞧,都有些不知該如何反應。

項淵微微一笑,眼前告狀的苦主已經被衆人勸着同意了入住衙門,衙役們正帶他們下去。按項淵吩咐的,先請大夫都一一瞧過,再用飯食,最後送去歇息。

苦主走了,圍觀的人漸漸散去。

項淵擡頭望望天,有烏雲蔽日。暗道:他還沒出手,居然就有人等不及出來鬧騰。也好,一次性給他們修理老實喽,他也好安心發展通平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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