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伏老太太趕忙吩咐了陪房嬷嬷幾句,嬷嬷低頭領命而去。
這會兒小胖子身邊的內侍也趕了過來,得了允許上前,小聲跟任微禀報。
內侍聲音再小,抵不住滿屋子人都支棱着耳朵仔細聽,聽他說完“世子無礙也未受驚吓,王妃盡可放心”,衆人齊齊松了口氣。
任微點了點頭,打發內侍回小胖子身邊繼續守着,才對滿屋子娘家人道,“我有話說。”
原主的曾外祖父是深得先帝信任的頭號禦醫,宮裏娘娘們為争寵為奪嫡,什麽花樣沒有,老爺子又有什麽沒見過?
最妙的是,老爺子善終,留下了不少筆記給子孫。
老爺子唯一的兒子,也就是原主的外祖父,是個大才子,不到三十歲便中了探花,不可能子承父業。所以老爺子留下筆記不求子孫再出個神醫,但能給子孫們提個醒,免得掉坑裏爬不出來,不知道自己怎麽死還把全族都給拖累了。
這些筆記目前都在任微這兒,不過之前衛家的醫書,除了那本薄薄的小冊子,伏三爺都抄了一份,這種記載了昔日宮中秘辛的筆記他更沒道理放過。
此時伏三爺亦回過味兒來,他剛剛脫口而出等同于承認自己仔細翻看過結發妻子的私藏,但事已至此他也光棍兒地把他所知道的大致說給了屋裏家人們聽。
衆人臉色變化煞是精彩。
任微吃瓜不怕事兒大,但她得好好控制表情:做出一副憂慮但不缺堅定的模樣來。
她依舊拉着伏三爺的袖子不放——伏三爺明白女兒有話要說,也不掙紮,而是遞梯子給自己的大女兒,“都這個時候了,王妃不必留面子。”
任微掃了眼大伯娘她們,目光定在了老太太身上,“假孕藥這東西莫說杏林世家了,就是傳承幾百年的世家望族也都會調制。”
她就是在諷刺忠勇伯府伏家是勳貴裏的暴發戶,只是伏家人這會兒肯定不這麽想,因為她們眼裏王妃亦是伏家人。
中等勳貴人家出身的伏老太太也打起精神,點了點頭,“我依稀聽過幾回。”
任微壓低了聲音,演出一副沮喪又失望的模樣,“但是沒誰會配制不怎麽傷身的假孕藥,而且這藥必得新鮮熬制,做不成藥丸或是藥面這樣方便服用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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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孕藥做出來就是為了方便宮裏的貴人陷害他人,宮中女子最重要的是子嗣:大家争寵圖的是生兒子,往後封王自己也能做個說一不二的老封君;若是兒子能登基,自己做太後的滋味更不用說……誰真心稀罕皇帝這種大豬蹄子?
無奈假孕藥傷身,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大多數情況下都很不值當,所以用這招的才比較罕見。
這道理只要花點時間,在場衆人誰都想得通。腦子最慢的二伯娘想明白輕重,都擡手揉了揉太陽穴。大伯娘更是一張臉又紅又白,腦門全是汗,就要對着老太太跪下。
忠勇伯府管家的正是原主的大伯娘,忠勇伯夫人。這回出了這麽大的纰漏,她跑不掉,畢竟管着取用藥材以及出入伯府的,都是她的人。
任微面上滿是憂慮,心裏有點小開心:張氏拿了太妃的帖子出門,耳目滿府都是的伯夫人如何一無所知?可提前打個招呼都沒有,就沖這不懷好意看笑話的心态任微就得回敬她一下。
老太太和伏三爺這會兒簡直就要惱羞成怒:他們怨拎不清的張氏,更怨小心思太多從而故意管家不嚴的伯夫人!
王妃都說了這藥得現熬,偌大個伯府偷偷摸摸熬藥不為人所知,還哄着十姑娘喝了下去……這怎麽說得過去?
伏老太太還來不及當場發作,此時又有個嬷嬷跑來複命,說是十姑娘已經回房,大夫一會兒就到。
任微便皺眉道:“正好,我得過去問問她。”
老太太給大丫頭使了個眼色,接過丫頭遞過來的拐杖,“咱們一起去。”收拾大兒媳婦倒不急在這一時。
任微上前扶了扶老太太,得了老太太一個略帶驚喜的笑容。
接手原主的爛攤子實非任微所願,就她目前所知身邊危機四伏,不想讓伏家經常來煩她,得先“忽悠”住老太太和伏三爺。
剩下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都不敢出頭問上老太太一句。
老太太一敲手杖,發話了,“都去!”她打算當衆殺一敬猴。
伏三爺只有一兒兩女,所以十姑娘不僅能獨居一個院子,地方還挺大。衆人到來的時候,張氏正守着面色慘白的十姑娘抹着眼淚。
衆人進門,張氏擡眼見到老太太和伏三爺,幾乎是撲到這兩人眼前,嚎啕着道,“老太太、三爺,可得給十丫頭做主!”
她話音未落,任微牽着小胖子緩步踏進房門——她落在後面就是為了等小胖子。
此時小胖子那和她自己如出一轍的大眼睛裏也漾滿了同款吃瓜的光芒。
落在張氏眼裏,任微和小胖子這副旁若無人一樣的母慈子孝,深深刺痛了她。
可她這會兒還有理智,就低着頭咬牙切齒,勉力用哽咽聲來掩蓋她真實的心緒,“求王妃給您妹妹讨個說法!”
張氏不知道剛在老太太的屋裏發生了什麽,任微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實則滿心憐憫,“先等大夫來,給十妹妹瞧瞧再說。”
張氏不是不會看眼色的人,偷摸掃了一眼衆人的反應,她知道不對,心裏更擔心“東窗事發”,只能繼續嗚咽着一個勁兒地盯着丈夫,滿心滿眼都是求救。
伏三爺眉頭皺得死緊,心裏深深後悔當時心軟把她扶正。
十姑娘見狀趕緊給母親助威,又嘤嘤地哭了起來。
但心裏有數的衆人沒誰願意搭理這對心大膽子更大的母女。
片刻後大夫趕到——十姑娘沒資格用禦醫,但過來的這位也是京裏的名醫。
伏三爺等老大夫望聞問切一套流程走完,才客氣地問了聲如何。
老大夫坦誠道:“姑娘誤服了藥,傷了元氣,好在劑量不大,又勝在底子好年紀輕,仔細将養卻是無礙的。”
有這句話就足夠了!衆人又齊齊松了口氣,再看不上十姑娘又怎麽樣?她長得好,她的婚事對家族總有用處。
付了診金并包了個大紅包,伯府大管家親自送大夫出門,而屋裏就該上演“三堂會審”了。
只不過這會兒依舊沒人出頭,任微心說:再磨叽就不能按時回家吃飯,你們不上我自己來好吧。
于是她擺出一副在外人看來是在極力壓制着情緒的模樣問,“你喝藥做什麽?”
十姑娘前兩天跟着母親張氏到王府拜訪過……她明知會在王府偶遇二公子,故意穿得“美麗凍人”,好給二公子留個好印象。
有一說一,小姑娘賣相是真的不錯。只是好印象留沒留下不知道,十姑娘回家就染了傷寒。
十姑娘今年十五了,正是該四處相看的年紀,春天又是百花宴——其實就是相親宴最多的時候,她跟母親張氏說了一聲就讓丫頭照着家裏現成的方子抓藥熬藥喝了。
十姑娘的大丫頭替她家姑娘把經過一說,衆人頓感哭笑不得。
任微一針見血問道:“既然治傷寒的藥都喝了幾碗,早上那碗味道明顯不一樣,你怎麽喝不出來?”
治感冒的湯藥和假孕湯藥……哪能是一個味道?外觀上可能差別不大,但氣味和味道絕對大相徑庭。
退一步說,十姑娘都十五歲了,真連這點防備之心都沒有,還琢磨上嫁?走青雲路?做白日夢呢。
任微忍下冷笑,明着質問實際上是說給衆人聽,“你且想想,剛從王府回來,在家裏讓世子的手下害得小産……這消息傳出去你會有什麽下場?真以為太妃慈眉善目,手底下沒個暴斃的丫頭婆子不成?”
她越說就越生氣,十姑娘真的是讓張氏教壞了:被人暗算居然還想着順水推舟扒上二公子季瀾?
被狠狠戳中心事,這會兒張氏和十姑娘連哭泣聲都忘了繼續配下去。
而伏老太太則長嘆一聲。
大女兒直接揭破了妻子和小女兒的小算盤,伏三爺知道自己該表态了,正要開口之際讓妻子猛地上前抱住了腿,妻子聲音尖銳刺耳,“三爺,我剛才送了個婆子出去!”
伏三爺此時的臉色……連一直看熱鬧的小胖子都不忍直視了。
張氏本想讓女兒給楚王做側妃,所以從一開始就不太看好女兒對楚王異母弟季瀾的那點小心思:沒錯,十姑娘心悅季瀾,還不是這一時半會兒的事兒。
原因明擺着,太妃心氣極高,而且二公子季瀾已然訂了親,女兒縱然如願依舊是做小,那為什麽不去做親王的側妃,而是甘心給親王的弟弟做姨娘?
她哪裏想到素來溫柔的女兒能這麽有主意!這消息若是傳出去,太妃固然得捏着鼻子認了,但她這個女兒縱然是進了王府也是跳了火坑!
張氏難得認同繼女一次:就像王妃說的那樣,真以為太妃不會讓人暴斃嗎?
母親狼狽不已,十姑娘看在眼裏卻只垂着頭繼續抹淚,就是一聲不吭。
任微搖了搖頭,順手摟住了小胖子。
不出預料,幕後黑手派來的人抓準機會就跑了——不過放在伏家的人也不會什麽大魚。對方對楚王府和忠勇伯府都存有惡念就行了。
而且不管她情不情願,這事兒都要完完全全地轉告給太妃,原因太簡單了:太妃樂見她這個王妃倒黴,樂見楚王丢人,但是決不允許二公子以及整個王府聲名受創。
至于伏老太太和伏三爺如何處置張氏和十姑娘,任微并不關心。她該說的說了該做的做了,打了聲招呼,就和小胖子一起打道回府。
順便一提,任微起身的時候,伏三爺擡腳猛地一甩,甩脫了張氏,卻是欲言又止。而伏三爺最終什麽都沒說,別人就只能安靜如雞,沒有挽留。
伏三爺親自送女兒出門,在大門口遇見了結伴回府的兩個哥哥——今天伏三爺休沐,但忠勇伯和伏二爺還得準時去衙門點卯。
忠勇伯和伏二爺見侄女王妃臉色很不好看,立刻知道家裏出事,和同樣臉色不怎麽樣的三弟對了個眼神,兩個人見禮後連寒暄都來不及,就目送侄女帶着小世子上車回府。
回到自家的地盤,任微才問小胖子,“累不累?餓不餓?”
小胖子搖了搖頭,拉着任微的手反問,“娘親我剛才表現好不好?”
小傲天撒嬌求誇獎,任微笑着抱起這便宜兒子,“好極了!娘親可開心了。”
三歲半的小傲天實在是見過世面,也非常沉得住氣,雖然剛才在忠勇伯府好多事情他都聽不懂,但他就能繃着笑臉一言不發。
尤其這小胖子還超級好哄,随便幾句好話他就滿意得不得了。不怪原主無所謂丈夫如何,心心念念報仇雪恨,卻放不下自己的兒子。
此時小胖子勾住他娘親的脖子,又美滋滋道,“以後我也要和娘親一起。”
這就是往後出門甩不開你這個小尾巴了嗎?任微笑着問:“娘親換了衣裳,要去太妃那兒說說話,你去不去?”
小胖子立即貼住他娘親的臉道:“去!”
母子倆換過家常衣裳,手牽手來到太妃這兒,太妃也挺好奇,“怎麽回了娘家就直奔我這兒?”她當然知道這個兒媳婦一定無事不登三寶殿。
太妃和原主距離撕破臉不遠,任微打算繼續維持這個微妙的關系:雖然有點無奈,但太妃拿原主和她其實沒什麽辦法,反過來她又能把太妃怎麽樣……只能互相惡心着呗。
既然太妃問了,任微直接答了,免去假惺惺的套話,“我那個來王府的妹子在家裏出了事。”之後言簡意赅地把經過告訴了太妃。
太妃靜靜聽完,讓丫頭給自己按揉起了太陽穴。隔了一會兒太妃方幽幽道:“我竟不知道我們母子也礙了別人的眼。”
真要讓對方得逞,太妃王妃全是一身髒水,二公子季瀾則要擔着個跟嫂子的妹妹胡亂的名頭……
見太妃是真地惱火又無奈,任微福至心靈,摟着只看只聽不說話的小胖子,特地提醒道,“二姑娘和我那個妹子都太年輕,容易受人撺掇。咱們都仔細查查吧,尤其是太妃您當初拒絕過的人家。”
在為兒子和女兒相看期間,太妃婉拒了許多人。
後面那話仿佛狠狠踩了尾巴,太妃就差當場跳起來,但驚怒過後她承認王妃說得很有道理:算起來她得罪最狠的……是她自己的娘家嫂子!
再看太妃這副神情,任微就知道自己說中了。小說裏沒有的劇情,她得自由發揮,如今看來她表現得不錯,自我滿足了一下,她就帶着小胖子告辭而去。
等這母子倆連同随身伺候的丫頭內侍們一同出了院門,二公子季瀾才從裏間的屏風後轉了出來。
太妃頭疼得不行,吩咐丫頭去拿止痛發散的藥膏,就摁着額角問兒子,“你怎麽看?”
季瀾冷靜道:“嫂子沒騙人。”
都肯開口叫嫂子了,可見是真認同伏壬炜的這番猜測。
太妃心說我又何嘗不是如此?她嘆息一聲,“你不知道。早年太後都吃過假孕藥的虧,幸好水落石出,那個女人……之後也沒了音訊。不過我記得那女人有個表姐,正是如今平王的生母。”
平王母子在先帝還在的時候并不得寵,不過不得寵有不得寵的好,先帝時幾場奪嫡之争平王母子都沒攙和,現在日子過得比他那些更能幹能耀眼的兄弟強多了。
季瀾想了想問道:“大舅媽娘家大哥……不就是平王的岳父?”
所以自己娘家真要使壞心,假孕藥他們的确拿得到手。太妃頭更疼了:且不說娘家人能不能把釘子送進伏家……其實太妃相信娘家的手段,她和娘家大嫂在兒女婚事上略生龃龉之前,關系還是挺親厚的。
聽了母親的解釋,季瀾能說什麽,“財帛動人心。”
太妃有氣無力道:“你大舅母許是怨上我了。”因為兒子的婚事懸而未決,她想給兒子盡力找個最能幫襯的,娘家侄女因此耽誤了好幾年。
季瀾便勸道:“母妃,不如我到時候納了表妹吧。”若是不讓大舅母如意……哪有千日防賊的道理?
太妃一聽,立時落了淚,“是娘沒用,委屈我兒!”
二公子季瀾忙道:“是兒子沒用,護不住娘親。”
母子兩個十分動容,偏巧這個時候二姑娘闖了進來——二姑娘來娘親的屋子從來都是她人來得比報信兒的更快。
見母親和哥哥一個滿臉淚痕另一個滿臉悲憫,二姑娘扭頭就跑,“我要找伏壬炜算賬!”
太妃急道:“趕緊攔住她!”
二姑娘莽起來不好對付,季瀾見丫頭們有所顧忌不敢用力氣,他便趕上去幾步,對着親妹妹掄圓了一胳膊。
二姑娘一個趔趄就坐地上了:她直接摔懵了。
季瀾此時也福至心靈了一次,“你來之前聽到些什麽?”
二姑娘一瞧哥哥這臉色,總算知道不對了,“就聽說伏壬炜上門問罪,又欺負娘親了……”
季瀾冷聲道:“那是大嫂,她的名字不是你這樣叫的。”
二姑娘惱怒道:“二哥你究竟向着誰?”
季瀾不理她,轉向太妃,“母妃,妹妹身邊伺候的該換一換了。”
太妃捂着額頭輕輕地“嗯”了一聲。
二姑娘好不容易反應過來,“出什麽事兒了?伏壬炜來做什麽的?”
卻說太妃院子裏一地雞毛,而王府正院這兒卻是一派溫馨。
此時正是飯點,銀朱笑盈盈地提了食盒上來,“太妃院子裏正發作人呢。”
任微笑道:“挺好,挺果斷。”
小胖子也好奇上了,“那外公那邊是不是也一樣?”
任微就拿了手邊匣子裏的柿餅逗小胖子,“小柿子真聰明。”
小胖子接過柿餅子,興沖沖道,“今天我也要給父王寫信!”
幾天後楚王再次收到了兒子厚實的家信,不同于之前,這次兒子落款除了他自己的大名之外還有個惟妙惟肖的柿子。他此時還不知道這個柿子是他心心念念的老婆親手畫的。
而和家信一起到來的,則是陛下的密令。
陛下密令前後不過百來字,卻是看得楚王季澤眉頭緊鎖,兒子寫給他的家信帶來的喜悅和溫暖仿佛也因為這封密令而一掃即空。
不過……他能回京了,想起家裏的媳婦和兒子,哪怕局勢甚是嚴峻,他還是不免心生期待。
作者:納了表妹都是恩典——你舅舅和你舅媽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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