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怕死

仿佛有預感一般,在接到死亡判決前一晚,付友康一反常态地決定進屋睡覺。連日的擔驚受怕已經耗空了他的精力,他太累了,迫切需要好好休息。

但他平躺在地板上,即使強迫自己合眼,也會被某種不知名的詭異力量拉扯住注意力,只能瞪着綠豆大的小眼睛蜷縮在角落裏,無淚到天明。

他的表情很麻木,可他的內心依然恐懼,甚至比之前更恐懼。然而,他已經沒有力氣再像幾天前那樣做出心跳加速、肌肉緊張、冷汗直冒的自然反應了。現在的他看起來活像一灘死肉,或者像一具骸骨,只是一個睜着眼不肯瞑目的活死人而已。

行屍走肉——用這個詞來形容他再貼切不過。

當天邊現出的第一線曙光躍入他的眼簾時,他終于忍不住哭出聲來:“我,我真的不知道那是老鼠藥,是那惡婆娘騙我的啊!他……他是我親外孫兒,是我女兒唯一的希望!我心再粗,再糊塗,能拿藥死人的東西給他吃麽?……我真的,真的不想死,我才三十九,我還遠沒有活夠……”

寂靜無聲的清晨,他突兀的哭聲異常凄厲。

沒有人打斷他。

對于死亡,無論神經大條多大條的人都是敬畏的。那一條通往虛無的神秘之路,擁有世界上最最強大的震懾力,像傳說中吸人精血的惡獸一般,令七尺男兒聞之變色。它甚至什麽都不用做,只需放任人們天馬行空地想象,任由他們将心目中最可怕的東西安在它的頭上,就足以把人折騰地心力交瘁,疲憊不堪。

連起床氣最大的排骨佬,都只是捂着耳朵翻了個身,嘟嘟囔囔地罵了一句“看你是個死犯兒就不計較了,積點陰德。”之類的話,就默認了他的行為。

正如一千個人心中有一千個哈姆雷特,一千個人心中也有一千個往生的彼岸。

付友康心中的彼岸,是一片炙熱的火海。百千夜叉獄獸徘徊游蕩,口生獠牙,手持長鞭,用堅韌的黃金索将受刑者捆綁,張嘴“呼”地一吹,煉火便自受刑者的腳趾燃起,貼着表皮緩慢上移,直至燃盡最後一根頭發絲。天空在燃燒,專啄人目的火鷹在熊熊火光中翺翔,不時降落在受刑者肩上,用它尖利的鷹爪勾抓住他們的皮膚,刺透骨肉,鮮血淋漓……

付友康抱住頭,哭得愈加兇狠,幾乎上氣不接下氣。

“該死!”陳耀曦最先發現異樣,他一骨碌從床上翻起身,一面朝付友康撲去一面大喊,“二楞,趕緊壓住他!猴子,快拿布塞進他的嘴!千萬別讓他咬了舌頭!”

話音未落,付友康已經抖得跟震動式減肥儀似地,且雙眼發直,唇色青紫,嘴巴無意識地張開,急遽打顫,大量粘稠惡心的涎沫噴湧而出。

“見鬼,要死也別拉我們當墊背!”猴子飛快地扒了腳上的襪子,捏住付友康的下巴往他嘴裏硬塞進去,見他舌頭外伸,嘴唇亂顫,已經完全沒有辦法自己閉上嘴,又不得不再幫他合上。

另一邊,陳耀曦與二楞合力按住付友康的身體,一人管手一人管腳,固定住他的四肢不讓他亂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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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不行,他好像喘不過氣來了!”蘇雪倩驚恐道。其實不用她提醒其餘三人也發現了問題,二楞當機立斷,向猴子道:“猴哥,快把他嘴裏的東西拿出來,否則他會憋死的!”

“拿出來他會咬到舌頭!”猴子急出一腦門子汗,心幾乎要從胸膛裏跳出來,“曦哥,怎麽辦?”

付友康的臉上浮現出駭人的青色,手腳僵直,像根冷凍人棍一般挺着,偏還在不斷抽搐。

陳耀曦咬牙:“照二楞說的做!把襪子拿出來後你捏住他的下巴,一定要讓他張大嘴,別給他機會咬舌頭!”他不懂醫術,所以關鍵時刻選擇聽從二楞的建議。至于付友康能不能活,只能聽從天意的安排。

待付友康平靜下來時,四人俱是大汗淋漓。

“X的,還讓不讓人睡覺了!”被吵醒的排骨佬睡眼朦胧地看着汗流浃背的工友們,疑惑道,“你們在幹嘛?”

陳耀曦嘆了一口氣。

所有人的目光轉向從死亡線上掙紮過來的付友康。

付友康慘笑,艱難地拿袖子擦了擦嘴角的飛沫,畏縮着說:“曦,曦哥,各位,吵着你們睡覺,對,對不住。”他滿臉都是污糟不堪的口水、鼻涕和淚水,黏糊糊地攪合在一起,把青白無光的臉色襯地愈加吓人。

同貞子一樣驚悚,比貞子還要惡心。

猴子嫌棄地拎起付友康的破被,朝他迎頭蓋下:“擦幹淨!”

付友康聽話,在被子底下拾掇了好半天,才小心翼翼地将弄幹淨了的腦袋鑽出來見人。

“曦哥……”規規矩矩地站好,語氣裏滿是哀求。

陳耀曦摸出根煙遞過去。

付友康猶豫了一瞬,顫着手接過,牽強笑道:“謝謝曦哥,謝謝曦哥!”

“不用。”陳耀曦擺擺手,并沒計較他饒人清夢的事。他自己也點上煙,眯着眼盯了會兒付友康顫抖的巴掌肉,說,“你這還沒判呢就抖成這樣,真他X沒用!大老爺們的,硬氣點!就算真砍頭了也就碗大個疤,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何況這不是還沒走到那一步呢麽,說不定判決下來你就能活了呢。”

“是,是!”尼古丁的味道似乎能産生鎮定作用,付友康連抽三口煙,立刻感覺身上放松了些,于是他又猛吸了兩口,一支煙馬上就燒到了底。

付友康苦着臉,猶猶豫豫地哀求:“曦哥,你,你看,再給我兩根成不?”因他害死了親外孫,家裏人早同他斷了關系,自入紗廠那天起就沒見有人探望過,更別說送衣送食了,抽了幾十年的煙瘾就這麽被硬生生地戒了。今天抽了一根,就跟吸毒的人被重新勾起毒瘾一般,對煙的渴望從靈魂深處湧了上來。

“拿着吧!”陳耀曦随手又給了他四五根,饞地宿舍裏的其他煙蟲直流口水,“省着點抽,再要可沒有了。”

“哎,哎!”付友康歡喜地伸手,只聽屋外“晃蕩!”一聲,打雜的大喊:“起床啦,拆鋪啦,都到大門口排隊去!X的,猴子呢?今天又來一打判決書,都給X子分了去!”

付友康手一抖,幾根煙全都掉在了地上,滾出老遠。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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