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贖身

接到死亡判決書之後很長一段時間,付友康都是背紗車間八卦榜上的熱門談資第一名。因為他不是自己走出去的,而是被警察們打昏後拖出去的。

“哈哈,你們沒看到他的慫樣,X的,X子還沒見過這麽熊的男人呢!”

“居然還尿褲子,丢死人了!”

“我要是他,不用條子請我吃花生米,我自己就一頭撞死算了。”

他的“狗熊事跡”廣為流傳,離開東洋紗廠的過程淪為工友們最津津樂道的笑柄。

蘇雪倩閉上眼,當時的情況猶在眼前。

“不要,不要殺我,你們別殺我!” 付友康雙眼充血,發瘋似地亂打給他帶鐐铐的警察,試圖像困獸一般用牙齒撕扯警察的血肉,“我不想死,我不要死!你們不能殺了我,我是被冤枉的!”

沒有人理會他的西斯底裏。警察很幹脆的掏出警棍賞給他當頭一棒,瞬間便讓他消了聲。

——其實認真算起來,他掙紮的時間并不是很長。可是由于害怕,他毫無懸念地抽搐,失禁的大小便順着褲腿一直一直落到地上,臭味彌漫,惡心地令人作嘔。

“付友康他X的就是個軟蛋,專門給咱們宿舍丢臉來的!”排骨佬大掌拍地,豪爽地仰頭,将三分杯中的白幹飲盡。

酒過三巡,他紅着眼對陳耀曦說:“曦哥,我這輩子沒服過人,但對你,我是真服!明天我就要走了,咱們後會有期,以後在外頭遇上,甭管啥事兒,只要你一句話,刀山火海我都替你去闖!”

“好說!”陳耀曦也将杯中酒一口喝幹,二楞拍着排骨佬的肩膀道,“你去年就該出去了,奶X的警察局這幫龜孫子連刑滿的人都扣着不放,就該被天打雷劈!”

“哎!沒的出去的時候想出去,能出去的時候又不想出去了,我他X的就是犯賤的命!”排骨佬又哭又笑,“要是能代着坐牢就好了,我陪你一塊在這兒蹲着,年份就記你頭上,這樣你二十年的刑期十年就能出去了!”

“好兄弟,夠義氣!”二楞有些醉了,摟着排骨佬不肯撒手,大笑道,“兄弟你不用擔心,曦哥說了,我量刑太重,估計過段時間就會被改判。哈哈,雖然我看不慣趙飛那小子,但他總算還幹了件好事,把警察總局放俞德貴眼皮底下戳着,哼,不給我翻案就等着被總局整吧!”

“哦哦哦,為警察總局幹杯!”同樣喝高了的排骨佬大喊着高舉起酒杯,迎來一片應和聲。

三米遠處,蘇雪倩淺淺嘬一口汽水,愁眉深鎖,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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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很疑惑:按照民國刑法,陳耀曦和猴子可以立即申請假釋,為什麽,他們不去申請?

這個問題困惑了她很久。

閑暇時,她偷偷向工友打聽了一下,這個時代的假釋十分方便,只要有錢就能把人買出去。沒錢煙也行,沒煙衣服被褥也行,反正不管什麽東西,只要能讓管事的小警察滿意,在釋放書上畫個押就可以瞬間重獲自由。更幸運的是,由于警察們都很忙,沒誰有閑工夫去追蹤一個假釋犯,所以假釋期間不需要擔保,也不存在随時向警察局報備行蹤的問題。基本上,假釋等同于另一種形式的刑滿釋放。

照目前的行情,假釋陳耀曦大約需要十五條香煙,猴子需要二十條。雖然蘇雪倩沒有仔細數過他們現有香煙的數目,但光看到他們抽掉的就不止這個數,何況外邊還源源不斷地有據稱是陳耀曦“弟弟”的人送進來。

陳耀曦會缺假釋金嗎?這顯然不可能。

但他就是沒動過假釋的念頭。

東洋紗廠的情況這麽艱苦,他為什麽會願意呆在這兒?

哪怕他站在背紗工金字塔的頂端,活兒有人代幹,飯有識相的男工送到手裏,但又怎能比得上紗廠外海闊憑魚躍,天空任鳥飛的自由呢?像陳耀曦這樣的人,一旦出了東洋紗廠,必然是能混的風生水起的。他何苦死憋在這裏受這份罪?

如今回過頭來細想,蘇雪倩甚至覺得以他的能力,即使是被誣陷成了偷竊犯也應該能全身而退才對。在吏治混亂的民國,連殺人這樣的重罪都能花錢讓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更何況一個本來就沒有任何證據的偷竊?再不濟,就是讓手下的小弟把告發他的警察綁了,也能威脅人家即刻修改口供吧?黑吃黑那一套,他陳耀曦一個黑幫老大不是該駕輕就熟的麽,怎麽關鍵時刻竟然連反抗都沒有,直接就認了罪呢?

難不成,他也是個地下黨?聯系宋晴、夏灼華的表現,這個猜測首先躍入了蘇雪倩的腦海。可是,又不像。蘇雪倩曾經試探性地問過他對于包身工被老板剝削壓迫的看法,當時陳耀曦回答:“弱肉強食是競争法則。羚羊如果跑地不夠快,就應該被老虎吃掉。同樣地,如果老虎追不上羚羊,那它就活該餓死。這很公平。”

這并非一個地下黨會給出的标準答案。更合理的答案應該是像夏灼華那樣回答:“工人階級被剝奪了一切生活資料,他們生來便處于弱勢,這是先天的不公,是我們必須革命的不公。”

那陳耀曦到底是什麽背景?又為什麽要進紗廠?

蘇雪倩越想越覺得疑點重重。她突然驚覺自己的大意——陳耀曦竟是個如此深不可測的人,而她因為他與真正的蘇雪倩之間的姻緣,心安理得地享受了太久他的關照。

在戰争年代,有秘密的人都是危險的人,應該遠離。

蘇雪倩暗自警醒,對待陳耀曦的态度逐漸小心翼翼起來。她盡量讓自己的變化悄無聲息,以免被看出破綻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她自以為做得隐蔽,但其實行事粗放卻心思細密的陳耀曦第一時間就有了察覺。可他沒有任何表示。他仍然會同她插科打诨,她也仍然不鹹不淡地頂回去,但言談間少了随意,多了謹慎。猴子偷偷跟二楞抱怨:“我總覺得曦哥和雪倩姐之間有點不對勁,可是他們明明沒吵架,在一起的時候也都笑得挺歡的,難道是我想岔了?”

一切都好像跟以前一樣,但很多東西,已經悄然改變。

半個月後,陳耀曦笑眯眯地問蘇雪倩:“想不想出去?”他突然說他可以幫她贖身。

包身工等同于商品,三十塊錢買斷女工三年生死,同樣地,如果有三十塊錢,外加補償務工期間紗廠提供的食宿,就可以重回自由身。當然,這不可能是一筆公平交易。工人一旦進了東洋紗廠,不扒下一層皮來東洋婆絕不肯善罷甘休。蘇雪倩的贖身費是五十塊現錢,對比三十塊的賣身銀,足足多了百分之六十六的差價。

雖然不知道陳耀曦到底多有錢,但想來五十塊對他來說不會是大問題。

只是,到底不能繼續理所當然地接受他的照顧了。而且,也不知道他突然提出贖身是不是有什麽陰謀……情感上蘇雪倩不認為陳耀曦會害她,但防人之心不可無,如果他真是單純的為她好,為什麽不早把她弄出去呢?

蘇雪倩思忖了一會兒,對陳耀曦道:“我向你借錢,按當下的利息分期還你。”

“不……”陳耀曦剛想拒絕,轉瞬又改口,換成幹幹脆脆的一個字,“行!”

他是個聰明人,所以他很清楚地知道蘇雪倩不僅會懷疑他的好意,而且還會提防他,以免剛被救出虎穴,又被送入狼窩。

她絕不是個被人賣了還幫着數錢的愚蠢女人。

她之所以同意他的提議,不是因為對他的信任,而是因為她願意冒個風險離開存活率只有三分之二的東洋紗廠罷了。

這真悲哀,不是嗎?

可是他喜歡,這才是他的蘇雪倩,一個越接觸越能讓人吃驚的女人。

把五十塊錢交到她的手裏,陳耀曦微笑:“蘇雪倩,我馬上就會出去找你的,到時候可別不認我哦~”

她白他一眼,他目送着她走出背紗車間。

冰冷的鐵門緩緩拉上,将他們隔絕成兩個世界。

轉過身,他想,要盡快解決這裏的事情了,他真的很期待與她的再次相遇呢!

作者有話要說: 非常感謝大家熬着看完憋屈苦悶的《包身工》篇,陪我走過這一個月的日子。其間收到很多讀者評論,不僅有撒花,還有非常有價值的書名建議、BUG提醒,以及來自“很久很久米登陸上的杯具菇涼”和fengyuanwe的長評,令我十分感動,在此再次道謝。

這本書最初的構思來源于高中語文書,起初只是一個言情故事,主要描寫“民國背景下的愛情”,但寫到十萬字的時候突然失去興趣,全部推倒重來,再提筆,就成了現在大家看到的樣子。

除了愛情,我也想寫出民族的血性,寫出我們的前人在那個亂世裏的苦難與輝煌。

明天開始将展開一個新的篇章,衷心希望大家能繼續支持,也期待與大家交流。因個人時間原因與JJ不時抽風的緣故,依何不能保證每天都回複,但一定盡早回複。關于更新,目前由于有存稿所以日更,盡量堅持,之後若減量會提早通知。只要存稿箱君不抽,更新都在晚上8點,其餘時間的更新為修改錯字與BUG,請勿誤點。

鞠躬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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