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寵兒

人世間有很多事,都是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栽柳柳成蔭的。如果蘇雪倩一心想當個好員工,時刻以一種期待被認可的姿态賣命幹活,迫不及待地向主人表現自己的才幹與能力,易太太馬上就會将她視為處心積慮想要争奪易先生注意力的假想敵,毫不吝啬地将各種虐待往她身上招呼。可她偏偏只是想打個醬油而已。

因為腦子裏繃着根“我在特務家裏,我要盡量減少存在感”的弦,原本就不多話的蘇雪倩愈加沉默寡言。入職一個月來,她對易先生能避則避,對易太太讨好不足,幾乎化身為幹活機器,只知埋頭做事。這種踏實肯幹的做派倒令原本對她不太滿意的易太太暗暗點頭,生出些要倚重她的想法來。

也正是蘇雪倩趕上了機遇。易太太一家原是住在香港的,兩年前才搬來上海,因當時走地匆忙,許多用慣的老人都沒能帶過來,所以只能到這邊安頓下來之後再陸續聘。可惜,連試了好幾個人都用不趁手。易太太也實在是煩了一次又一次地裝成“何太太”去人市上挑人,巴不得盡快找到得用的穩定下來,慢慢培養。

于是蘇雪倩的日子便不大好過了。易太太既要叫她做能一絲不差背出紅酒品嘗步驟的高級女傭,又要叫她做能光着膀子跪在地上一擦一上午不挪地兒的低級奴役,如果還能在她打麻将時提醒她一下別人的牌,那就更好了。蘇雪倩摸不準她這種跟周扒皮有的一拼的思想是從哪裏來的,按理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丈夫和妻子的為人處事總會有許多相似之處。易先生在大部分時候都是儒雅的,他對下人很寬容,可是易太太,卻好似恨不得要将每一個傭人的血汗都榨幹淨似地,一分鐘都不肯讓人喘氣。

“肯定是她沒嫁人之前太窮,小家子氣,一輩子都改不了了。” 容媽撇着嘴惡意地揣測。

關于易太太的身世,易公館裏有很多種說法。傭人們私下裏偷偷談論,猜她是舞廳裏的交際花,靠勾搭易先生從良。易太太年輕時是頂漂亮的,有照片為證:燙成波浪卷的披肩長發,明眸大眼,嘴型豐滿,細長的眉毛向斜上方微挑,勾勒出永永遠遠的媚意,不笑時亦帶出三分輕佻。美則美矣,只是,怎麽看都不像是正經的良家婦女。

“她那張臉一看就是狐媚子,渾身騷氣,要不怎麽勾得住易先生?”說這話的,還是容媽。

蘇雪倩卻不敢茍同。

她雖然同易先生交集不深,可是用腳趾頭想想,也知道如他這般身份地位的人,是決計不肯娶一個風塵女子當官太太的,無論他有多愛她。民國時男人仍舊可以三妻四妾,不願把人養在家裏的還可以毫無社會壓力地置外室,所以男人都把紅玫瑰和白玫瑰分地很清楚。紅玫瑰可以東摘一枝西插一朵地調劑生活,但種在家裏的,只能是不曾被別人圈養過的白玫瑰。

這不僅僅是貞/操/觀的問題,更是男人的面子問題。

當然,那是易先生年輕時的那個年代。現在新生代的少爺小姐們受到西方思潮的影響,于愛情選擇上更加開放。他們學歐洲人在家裏開舞會,學日本人在夜場裏喝酒,學美國人光明正大地在街上熱吻。最受歡迎的是放浪形骸的名媛淑女,因為她們放蕩所以可以任意輕薄,因為她們經濟獨立所以戀愛成本低廉。同時滿足這兩個條件的姑娘是社交界的寵兒,只要一出現在公共場合,就會如同蜜糖一樣吸引衆多蜂蝶飛撲,樂此不疲。

易明蘭把法國進口的亮油塗到指甲蓋上,五指撐開,将芊芊玉手伸過頭頂,眯起眼,借着日光燈細瞧。“還不錯。”她漫不經心地說,歪着頭等着指甲油風幹,“他們說女人像貓,我覺得男人才像。你把他當一回事兒呢,它扭過頭去不理你。你把它扔到野外不管了呢,它反倒記起你的好來,巴巴地貼上來死纏了。所以,對付男人啊,你就得由着自己個兒的性子,高興了把他抱到胸前捋兩記順毛,不高興了,就讓他到外邊自生自滅去。這樣,他才永遠覺得新鮮,永遠玩不膩你。”說罷大概很得意自己能作出這樣一番長篇大論來,“咯咯咯”笑地花枝亂顫,額前的碎發挂下來,彎幾個彎,垂到耳際。

她是易先生和易太太唯一的女兒,上頭還有一個哥哥在德國留學,所以只剩下她承歡膝下。可以想見,她在家裏受寵地不行,結果養成了跳脫肆意的性格。

可惜她沒有繼承易太太的美貌,雖然也長了一雙狹形眉,但卻是形似神不似。她的眉毛是被抽了靈氣的,恹恹地趴在眉骨上,不管怎麽挑都挑不出魅惑來,叫人好生挫敗。但她也有自己的長處。她是摩登的,任何時候都畫着豔麗的濃妝,還在國中上學,上海城裏最貴的一款尖頭皮鞋就叫她給買回了家來,迫不及待地套到腳上,學大人的姿勢妖妖嬈嬈地走,沒穿出成年人的妩媚,倒有一股小女孩故意裝成熟的憨氣,平添一份率真可愛,尤其招猥瑣大叔們的眼。

當然,同齡的男孩子們也是愛她的。正處在青春萌動的年紀,他們對于女神的要求無關長相,只要夠大膽,夠熱辣就行。易明蘭能點燃他們心底裏埋了十幾年的火種,她深V低領裙後那對飽滿的乳/房從來都不會讓人失望,每次都能喂飽他們對于女性胴/體的遐想,一次次地滿足,一次次地欲罷不能,仿佛吸毒一樣上瘾。

她知道他們要什麽,也不吝啬給予。但她不愛他們,她只是愛挑撥,愛勾引,愛引誘他們跪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因為只有這樣能顯示出她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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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通過男人的愛慕來實現自我價值。

“哎呦,這個李子涵到底是怎麽回事,說了我不要同他出去,還特特跑來約,真不要臉。”易明蘭站在窗口,火紅的指甲在簾上撥起一個角,看着伫立在樓下冷風中的男人又得意又興奮。

蘇雪倩提醒她:“小姐,他說來取你問他借的書。今天圖書室的租約到期了,他趕着拿去還。”

“唏~借口!我十歲起就有人追求,這種把戲見多了。”易明蘭不屑地挑眉,“你去跟他說我不在,叫他回去。”

一個月前她還不認識李子涵,就因為聽說他是臨校的校草,存了争面子的心思,才刻意去勾搭他。可是待撩撥地人家真注意到她了,她又失了興致,變得不理不睬,真真正正的翻臉比翻書還快。

李子涵對易明蘭的脾性多少有些了解,看蘇雪倩一個人下樓,就曉得“易小姐”必是不耐煩見他,言語中不免帶出點火氣來:“答應了昨天還書,偏要拖到今天,白累我跑這一趟。結果又不見,真不曉得她哪來這麽多花樣,以為我也是那些個男人,随她怎麽耍都蒼蠅似地圍着她轉嗎?哼!”

說罷連眼皮都沒擡,竟然一轉身,就這麽氣呼呼地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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