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舊識
蘇雪倩替易明蘭白聽了一頓訓,沒處訴委屈不說,上樓彙報時還得費心思挑婉轉的詞彙傳達李子涵的意思。易明蘭聽後無所謂地聳聳肩,洋派地說了句“It doesn’t matter.”說完了方記起蘇雪倩聽不懂英文,又轉口道:“我上個月穿過的那條蕾絲邊的藍裙子不時興了,你拿去找馮裁縫改改,叫她在袖口上加個雙層邊,最近流行這個。”
自诩站在服飾業潮頭浪尖的小姐們大抵都有她這個毛病:不管看到什麽衣服都樂意評頭論足一番,而且看法一天一個變。一件新上櫃的洋裝,買回來時千好萬好,待穿過一回,就覺得這裏不如意,那裏不好看,恨不得立馬拿剪子拆了重做。
不過,易明蘭是不會踏洋車(縫紉機)的,那是易太太那一輩的舊式做派,她這種新時代的弄潮兒不屑為之。所以她但凡有什麽改衣服的新想法,都會交給馮裁縫店的老板料理,而且死認他一個人的手藝,旁人她都不放心,甭管是誰,只要動了她的衣服,都免不了一頓劈頭蓋臉的訓。
其實,放不放心又有什麽要緊的呢?她一套衣服從來不穿第二次。尤其是出席宴會的禮服,要是不小心重複穿了出去,別人可能不記得,她自己倒會先把自己羞死——那樣太寒酸了,有違她時髦的做派。
再者,她要記挂的事情太多,哪有閑工夫跟一套衣服較勁?蘇雪倩捧了裙子準備出門的時候,她已經把這條“美麗但略顯保守”的藍裙抛在了腦後。
倒是容媽叫住蘇雪倩道:“太太有件衣服的搭扣壞了,你一起拿去給馮裁縫吧。我擱在……”她皺眉想了好半天,才記起大概的地方來,“在衣帽間左手起第二個櫥櫃的第三格還是第四格上,哎呀,你找找就知道了。”
容媽是為數不多的從香港時代起就伺候易太太的老人,到了上海之後,自诩資歷深,最喜歡使喚別人。料理易太太的衣服屬于她分內的工作,托蘇雪倩順手帶去裁縫店沒什麽,橫豎舉手之勞,可使喚蘇雪倩自己去衣帽間取就有點過分了。從易公館的大門口走去衣帽間,可是有好長一段路呢。
不過蘇雪倩沒同她計較。俗話說:“寧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容媽是瑕疵必報的個性,針眼大的事都值得她暗地裏使絆子,蘇雪倩還想着低調做人,若為了這點小事招來特務頭子、特務夫人的注意,豈不是得不償失?
于是她只好把已經套在腳上的鞋重新脫下來放回鞋櫃,将易明蘭的裙子挂在門口的衣架上,拖着步子慢吞吞地往衣帽間蹭。
反正易明蘭不急着要裙子,多幹活又沒人給她加工資,能偷一分懶是一分懶。
找衣服時才發現容媽沒記對地方,蘇雪倩正心不在焉地翻找壞了搭扣的衣服,幾句閑話就從隔壁的小宴客廳中傳過來,灌進耳朵裏。
“前天我在街上遇到個人,你們猜猜,是誰?”裏頭有四位太太湊成一桌打牌,說話的這個婆家姓廖,長了張瘦長的馬臉,鼻子同嘴巴鬧矛盾,離得有五六厘米遠,瞅着怪滲人的。
“這哪裏猜得到,我們又不是你肚子裏的蛔蟲。”馬太太笑着打出一張九筒,手指拂過額上雜草一般的碎發,将它們別到耳根後,“廖先生在外交部任職,交際面這樣廣,你五湖四海都有朋友哩,可不是把我們都當成神仙了?”
易太太接話道:“她既然這樣說,必是我們都認識的。”
“對了,還是易太太聰明!”廖太太拍桌大贊,随手将一張八萬丢到易太太面前,“鬧,送給知己吃。”
“不帶這樣的!”年紀最輕的趙太太最先嚷起來,一把搶過牌,死拽住非要還給廖太太,“她聽的就是‘萬字同’的教,只等這個絕張的八萬,你還送給她吃,這也太賴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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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太太哪裏肯依,高聲叫着“落牌無悔”,硬從趙太太手中摳出牌來放到自己面前:“吃!”又擺出一張七萬、一張九萬在旁邊陪着它。
馬太太佯裝生氣道:“糊了一人得付她十六顆子呢!廖太太,你這是損人不利己。”
“呵呵,哪裏就一定能做成‘萬字同’了,我打賭她糊不了。”廖太太也不在意,用手指捏着自己的尾牌轉圈玩,“要真糊了,我就一人做事一人當,四十八顆子全我一個人出,這總行了吧?”
“這還差不多。”趙太太嗔怪地看她一眼,果然見易太太糊了牌,逼着廖太太賠出籌碼,四人又相互打趣了一陣,方回到先前的老話題。
“範圍是有點廣。”廖太太同她們聯手将長城搭起來,思忖道:“算了,我就給你們點提示吧!恩……是個年輕的太太,在香港時認識的,人很漂亮。”
“陳太太?”她話還沒說完,趙太太就搶先答道,“我上禮拜也恰好碰見她,說是正同先生鬧離婚,現在帶着兒子來上海常住,有空要請我們吃茶呢。”
“咦~我就說她同她先生長不了,果然分了。”廖太太笑道,“不過,我說得可不是她,是比她還要漂亮的一個人——六角臉,窄額,長發披肩……”
“王佳芝?”易太太的腦中劃過一個名字,卻又有些遲疑,“不能吧,她怎麽會來上海?”
“怎麽不能,就是她!”廖太太也不賣關子,直接給出答案,“麥太太的先生是做進出口貿易的,但珍珠港事變後哪裏還有生意可做,大抵日子不太好過。麥太太自己出來跑單幫補貼家用,從香港帶些女人喜歡的小東西過來賣。她在上海沒有房産,現在住在麗晶酒店裏。”
“怎麽可能不好過呢!”趙太太不贊同道,“麗晶酒店是上星級的,最便宜的房間都要5塊多一晚上,也就她們這些商人家住得起。” 趙先生也為汪政府做事,當官沒有做生意賺錢,她素日裏嫉妒的要死。
“她先生的生意原來做得那麽大,想來是極有家底的,哪裏能窮到她。”易太太從長城的尾端摸了一張牌,慢條斯理地說,“王佳芝為人是極好的,那時候在香港,跑前跑後地陪我買東西,招待地十分用心。那時她還說要介紹熟裁縫給我,結果我們臨時接到命令來上海,竟是連辭行都沒當面辭成。論起來,是我欠情了。”
廖太太接口道:“是的鬧,她也對我的脾氣。過段時間我們一起看看她的貨去,幫她照顧照顧生意。”
“她眼光好,帶過來的肯定都是好東西。”易太太又糊了一把牌,攤手問三個牌友收籌碼,心情極好,“哎,麗晶酒店離這裏很近的嘛——她住酒店幹什麽,白花那個冤枉錢。我這裏空,叫她住我這裏來就好了,也省地我打牌老找不到搭子。”
馬太太把籌碼交給易太太,笑道:“哈哈,那她可要好好謝謝你。她初來上海,人生地不熟的,住你這裏多參加參加交際,能多認識好多人呢,跑單幫靠的可不就是人脈嘛!何況,還能省下住酒店的費用。不行,可不能白白便宜了她,等她搬來了,要叫她請客的!”
其餘三人點頭稱是。她們都是全職太太,兩年前才跟着在汪政府裏任職的先生一同從香港搬到上海來,如今說起王佳芝,難免要回憶一番在以前的歲月,話題一轉二轉的,就扯了開去。
她們在隔壁聊得開心,衣帽間裏的蘇雪倩卻險些被驚訝震倒到地上去。泥馬王佳芝,泥馬易先生!原來既《包身工》之後,她又進入了新一輪的劇情。這一回,她穿越的主題,是《色戒》!
迎王佳芝進門,泥馬易太太,你就等着頭頂上綠雲罩頂吧!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