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捉奸
天氣預報有時還是準的,蘇雪倩下車的時候,突然“轟隆”炸開響亮的驚雷,大雨傾盆。漫天的雨幕從烏雲密布的天空中傾瀉而下,大力擊打在傘面上,順着傘沿下落,綻出朵朵水花。街上的人潮抱頭鼠竄,仿佛大難臨頭了一般,所有人都是驚慌失措的。太太尖叫雨水打濕了衣裙;販子心急火燎地丢開傘,去搶救浸水的糖糕;拉着客人的黃包車夫抹一把額頭上分不清是水還是汗的液體,埋下頭更費勁地朝前奔命。
“下雨啦!下大雨啦!”賣雨具的商戶幸災樂禍地吆喝,“五塊錢一把上等東洋傘嘞!本地傘一元一把,便宜賣咯便宜賣!”
空闊的道路兩旁,低窪的坑道很快被積滿,溢出的雨水仿若變了形的鏡子,時方時圓地倒映出霓虹燈璀璨的流光。
蘇雪倩收了傘,躲到電影院門口的廊檐下站定。正對面是一家夜總會,“白玫瑰”的巨幅海報豎在顯眼處,燈火輝煌,數不清的豪華轎車出出進進,悠揚的歌聲遠遠飄來:“我最怕最怕煙雨蒙蒙,看不清看不清你的身影,我曾經曾經對天呼喚,天在哭,我在哭你在何處……”
很熟悉的旋律。
這裏也有一朵“白玫瑰”,也唱着《煙雨蒙蒙》,只是不曉得,是否也有一個戀着何書桓的陸依萍?
蘇雪倩啼笑皆非地想,倒也說不定。既然已經有了《包身工》,有了《色戒》,也不差再多一部瓊瑤戲。反正不管情有沒有深深,雨已經朦朦了。
因走得急,蘇雪倩的下半身全被雨水濺濕,褲子黏在皮膚上,極其不舒服。她捉住褲腿用力一擰,立馬絞出很多水來。最重的災區要數鞋子,全部濕透,風一吹,冷得腳指頭都沒知覺了。“阿嚏!”受了涼的她可憐兮兮地打了個噴嚏,擡頭打量眼前的朝陽電影院。
它的門面不大,土黃色的招牌邊沿稀稀落落地布置着幾個燈泡,三個裏邊還有兩個是壞的,散發着昏黃的暗啞燈光,像極了現代專放三級片的鄉村私人影院,同對面富麗堂皇的夜總會一比,愈加顯得黯淡無光。
也只有李子涵這種囊中羞澀的窮學生,才會約女朋友來這裏看電影。蘇雪倩在心中暗暗猜測,答應他邀約的女孩子估計是個清純型的,如果換了易明蘭,估計會嫌棄地直接扭頭就走吧。
這樣想着,蘇雪倩就格外留意出入電影院的素面朝天的女學生,可惜觀察了好一會兒還是沒發現要找的人。她意識到電影院的門太窄,怕站在門口會被李子涵抓包,于是決定假裝避雨的樣子躲到影院旁的小賣部裏去。她挑了個很不錯的角度。從她的站的位置上,只要稍稍向左轉頭,就可以清楚地看到電影院的大門。
“給我兩瓶汽水,哦不,還是一瓶汽水一瓶橙汁好了。”一個猶猶豫豫的男聲冷不丁地傳入耳際,有種說不出的熟悉。
蘇雪倩好奇地轉過頭去,看到一個有點駝背的男人,大約三十來歲,帶着個淺灰色老式翻邊絨帽,正攤着手數掌心裏的銅版。
蘇雪倩曉得他帽子下邊遮着四個癞痢疤——他是馮裁縫,小鳳的師傅。
馮裁縫旁邊還站着個高挑的女人,很瘦,膚色白的吓人,五官倒是端正秀麗的,只是莫名透出一股小家子氣,生生将原本七分的美麗打了八折,滑到及格線以下了。她低頭接過馮裁縫買的汽水,怯懦但連聲地道謝。
馮裁縫好似很不好意思,又歡喜又害羞地說不用謝,臉紅得跟番茄醬似地。看樣子,他很想去牽對方的手,可惜有賊心沒賊膽,嘗試了幾次都沒能成功,最終只好自找臺階,扭過頭去不敢再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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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扭頭不知道,一扭頭吓一跳。當他瞧見正盯着他看的蘇雪倩時,臉上的笑容一僵,差點失手将汽水瓶整個摔到地上去。
“蘇,蘇雪倩……”他結結巴巴地打招呼,好像被捉奸在床的小媳婦,都不敢同她對視。
馮裁縫覺得自己口幹舌燥,但是這種場合,寒暄是必須的。所以他很努力地找話說:“你怎麽在這兒?”
“呶,來避雨。”蘇雪倩舉起濕漉漉的雨傘給他看,很奇怪他為什麽會露出做賊心虛的表情。她又不是魔鬼,又不能把他吃了,他至于怕她怕成這樣嗎?
“哦,避雨,避雨。”馮裁縫慌張地重複,愈發引人疑窦。他幾乎有點語無倫次,“我,我來買點東西,跟,跟朋友,朋友一起。”
“哦。”蘇雪倩懷疑地看向他的女伴,發現她一分鐘還白的跟紙一樣的臉色現在也泛起了紅暈,而且,同樣躲躲閃閃地不敢看她的眼睛。
蘇雪倩注意到她手裏拽着兩張已經打過孔的電影票。難道是約會?馮裁縫的老婆她雖沒見過,但聽小鳳說是黑黑矮矮的一個人,反正,肯定不是眼前這一個。
被她抓到偷吃了啊!沒想到馮裁縫這麽不起眼的一個人,也會有女人願意跟,何況看她的衣着,家境應該還不錯。
所以,這是一個富婆愛上窮小子的故事?
蘇雪倩覺得好笑,倒也沒興趣做為難別人給自己招怨的事,只當作不知情一般讓出道給他們倆走。
馮裁縫欲蓋彌彰地解釋:“她是我一個主顧,每年做很多衣服,在我這裏,遇到了就,就請喝瓶汽水,沒辦法,沒辦法,做生意麽,總要套套關系的……”
因為緊張,他絮絮叨叨地說了很多,而且前言不搭後語的。他身邊的女伴察覺不妥,忍了幾分鐘,本來希冀他能自己停住話頭,不料他卻有越說越多的傾向,久久剎不住車。她忍不住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袖,見沒有反應,只好開口道:“我們快走吧,今天振保要回來吃晚飯,我還要去準備……”她也是害羞,沒注意到應該把振保的名字換成“我家先生”,白便宜蘇雪倩猜出被帶綠帽子的那個人。
癞痢頭的裁縫,很白的女人,叫振保的男人。聯想幾天前小鳳說馮裁縫去住洋式石庫門巷堂房子的佟家做衣服,蘇雪倩大汗。要不要這麽驚悚,剛剛見了夜總會門口的白玫瑰,這裏又多出一朵《紅玫瑰與白玫瑰》中的白玫瑰來。難道今天她命裏犯玫瑰麽?
神情恍惚地目送走白玫瑰和她的護花使者,蘇雪倩頭一回認真地思考自己來到的是一個怎麽樣的世界。
她本來是一名普通的中文系大學生,在預習《大學語文第五冊/民國文學作品精選》時趴在書上小憩後穿越。一開始她以為自己穿的是真實歷史上的民國,結果冒出來一個蘆柴棒。好吧,《包身工》是她穿越前正在看的課文,因為是高中時就見過的“熟面孔”,當時她還心生親切。穿小說,也算合情合理。誰知之後又出來一個王佳芝——《色戒》就《色戒》,她不介意看一場免費的真人版電影。但是,現在又出來一個馮裁縫是怎麽回事啊?小鳳說佟振保和易先生是舊識,所以《紅玫瑰與白玫瑰》和《色戒》在同一個世界?《包身工》後期的故事與《紅玫瑰與白玫瑰》、《色戒》在一個時空?泥馬要不要這麽挑戰她的神經啊!
蘇雪倩越想越糾結,越想越想吐血。當李子涵的女朋友拿着一枝鮮豔的紅玫瑰在電影院門口出現時,她連倒地的力氣都沒有了。
她真想仰天長號:神吶,您行行好,降個雷把我劈回現代去吧!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