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罷運
蘇雪倩小時候,她的太外婆經常拿陳毅元帥寫的兩句詩來教育她:“手莫伸,伸手必被捉。黨和人民在監督,萬目睽睽難逃脫。”那時蘇雪倩總是笑嘻嘻地頂回去:“阿太,人家陳元帥是寫給領導幹部們看的,告誡他們要清正廉潔,不能貪污腐敗,不是用來勸人別偷東西的。”
她的太外婆雖有些耳背,原則問題上可絲毫不含糊,每次都點她的額頭道:“廉不廉那是當官的事兒,咱們小老百姓,能伸手的地方可不就是個偷嗎?一個人就只有兩只手,你可不能自己給自己個兒長出第三只手來,大家夥都看着吶,早晚會被揪!”
她已經九十八歲高齡,是社區裏最年長的老人。俗話說,“老人老話總有些道理。”以前蘇雪倩沒有體驗,沒想到穿越到了民國,居然一次性就體會個透徹。
王佳芝的房門口,新上任的小賊蘇雪倩和容媽狹路相逢。
容媽看向明顯吃了一驚的蘇雪倩,狐疑道:“剛還見你陪小姐說話來着,一錯眼就沒看到你的人了,你在這裏幹什麽?”
“哦,我打掃麥太太的房間呢!”初次做賊,缺乏經驗的蘇雪倩猶如芒刺在背,胸前仿佛揣了個小棒槌,“砰砰砰”撞地心髒直響。
心驚肉跳。她真怕被容媽看出異樣來。
指甲掐進手心,她強自鎮定,忍不住加了一句解釋:“我每天都是在這個時候打掃麥太太的房間的。”有她手裏的水桶、拖把為證,容媽不用她說明也能看出她在幹什麽,這句解釋純屬多餘——她平常不會這麽多話的,到底,還是太緊張的緣故。
感謝老天!為了預防被抓包,她堅持每天下午兩點半到王佳芝的卧室做清潔,磨磨蹭蹭的,一般需要半個小時才能完成。她已經記不清《色戒》中王佳芝出門的确切時間,只能大致估計是在兩點到三點之間,結果就出現了偏差:王佳芝直到兩點三十五分才“發現”三點鐘約了人談生意,然後花了将近十分鐘游說牌友們放她離開,之後,為了方便勾引易先生,還特地回房拾掇了下自己,因此又耽誤了十來分鐘,待她出門時,時鐘已經指向兩點五十七分。
蘇雪倩曉得自己時間緊迫。她的手腳還算快的,馬上奔去清潔室拿了拖把、水桶、掃帚等工具,健步如飛,三點十分就沖進了王佳芝的房間——偷瞄一眼牆角的鍍金自鳴鐘,現在是三點十五分。
只比平時晚了一刻鐘。
她安慰自己:搞衛生又不是發射導彈,十五分鐘的誤差在正常範圍之內。
這樣一想,心跳逐漸恢複了正常。
蘇雪倩把拖把往水桶裏壓了壓,不動聲色地将桶裏的小鐵匣蓋地更實了一些,鎮靜道:“容媽,你找我有事?”
“沒什麽事——哦,我是想去收衣服的。哎,可憐我老婆子,年輕時幹活太賣力,落下個腰痛的毛病,這早也痛晚也痛,坐着痛站着也痛,好好的腰硬地跟塊石頭似地,收個衣服都使不上力,哪裏像你們小姑娘哦……”容媽轉開了話題,将兩只手托在後腰上,擺出痛苦的表情。
收衣服不往院子裏去,跑到最角落的王佳芝房裏來幹什麽?還不是故意尋她幹活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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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倩也不戳穿容媽借腰疼躲懶的小心思,從善如流道:“容媽你還是歇着吧,衣服我去收就好了。我聽人家說,腰痛是頂麻煩的毛病,治不好,靠養!你自己千萬要當心,不能再幹重活了。”
蘇雪倩暗吐出一口氣,知道這一關是給她闖過了。
待把小鐵匣帶回自己房間藏好的時候,她的整個後背都濕透了。
簡直跟諜戰片一樣驚險。
但是金融學上說高風險才有高回報。當蘇雪倩撬開鐵匣上的鎖,将盒蓋打開的時候,她覺得一切的付出都是很值得的:裏面有三百元現金,一小塊不成形的碎銀,以及一只墨中戴翠的玉镯子。
這镯子怎麽會在王佳芝手上?蘇雪倩詫異地皺眉。幾天前她還聽易太太提起過,說翠玉镯不稀奇,稀奇的是這一只裏的翠能天然地拼成飛鳥的形狀,有頭有尾的,寓意“展翅高飛”。可惜它太貴了,擺在珠寶櫃臺最顯然的貨架上,低于十根金條免談。易太太央求了易先生半天都沒能弄到手,難不成易先生不肯送給正妻,倒買來讨好了情人嗎?
是女人都愛首飾。這镯子蘇雪倩真心喜歡,但它太搶眼了,她是絕對不敢留着的。萬一真是易先生送的,他派人清理王佳芝東西的時候沒尋到,豈不是徒然招惹他疑心?再說,盛世藏寶亂世藏金,在兵荒馬亂的民國,普通人連飯都吃不飽,哪裏會有閑錢來買這樣的高檔貨?所以,想要脫手兌現也不大方便。
蘇雪倩凝思片刻,為保險起見最後還是決定拿一塊普通紅布将镯子包好,潛去王佳芝的房間将它放回床頭櫃中。至此,她那一顆七上八下的心才算完完全全地落回了原地。
第二天一大早就有自稱是麥家仆人的小厮上門,說麥太太家裏有急事趕回香港去了,派他們來收拾留在易公館的東西。易太太不免抱怨了一番王佳芝的不告而別,倒也沒察覺出問題,直接讓蘇雪倩帶他們去王佳芝的房間裏取。
蘇雪倩看着他們把那只镯子放進小袋裏,小心翼翼地收好。
“真是一分價錢一分貨的,水頭好,太潤了,十個金條的镯子,一輩子能得這一個也夠了。”馬太太眼饞地望着易太太手臂上的镯子,羨慕地要死,一個勁地慫恿易太太褪下來給她細看,“瞧這只鳥,栩栩如生的,真漂亮!”
可惜镯子的直徑太小,易太太用肥皂泡當潤滑油,使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自己的大手套進去,若要褪出來,免不了又得費一大番折騰。馬太太只好不甘心地就着易太太的手來欣賞。
“這值得什麽,叫你先生給你買個更貴的麽。”易太太心裏早樂開了花,嘴巴上卻偏要假裝不在意,“比這個好的多得是呢。要我說,還是在香港時最好,國際港口麽,東西種類多,上新貨也快。上海比重慶好些,可是對上香港,到底差了一層。”在搬去香港之前,跟着汪政府的一些人是在重慶安家的,易太太素愛購物,所以對于各地的百貨公司狀況都門清。
馬太太也贊同道:“前年我們剛來上海時,貨還是不錯的,結果給今年年初那場封鎖一鬧,跑貨商全吓光了,害我們成了剃頭和尚——是再也長不出頭發來了!每天對着那幾只老首飾,我早就戴膩了,要是沒有跑單幫的帶點零碎過來調劑調劑,老早就憋悶死了。”
易太太深有同感地點頭:“可不是。”
“哎,說起跑單幫,最近怎麽沒看到麥太太?”馬太太怪道,“好像那天打牌以後就沒見了。原還說要她晚上請客呢,結果我們牌打到那樣晚都沒見她回來,可不興這樣賴皮的呀!”
“她回香港去了,走得很急,打牌那天晚上就上了船,連存在我家裏的行李都是讓傭人來收拾的。”易太太也覺得奇怪,“這都快一個月了也沒個音訊,不曉得她家裏到底出了什麽要緊的事。”
馬太太同她唏噓了一陣,易太太搖鈴喊蘇雪倩端水果來給客人吃,兩個人又轉而談論起近段時間鬧得很兇的罷工事件來。易太太抱怨道:“這些人也真是吃飽了撐的,現在連公交都牽扯進去了,說罷運就罷運,要出個門子都不方便。”她本人倒是有小轎車接送,可是易公館的傭人們出門采購全靠公交,罷運直接導致她吃不到最新鮮的蔬菜水果。
“就是!”馬太太也有體會,接茬道:“就因為他們不消停,我先生好幾個晚上不着家了,昨天回來,說抓了幾個鬧事司機,準備明天同罷工罷課的那些人一起槍斃了,威懾威懾他們。”
“斃吧斃吧,都死光了才好呢。”易太太記着沒得吃新鮮菜的仇,嘴下絲毫不留情。她沒注意到,在她身後泡咖啡的蘇雪倩,已經被這則消息震地呆若木雞。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