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曙光

等待最磨人。由跳窗引起的喧鬧并沒有很快結束,縮在車廂裏的蘇雪倩聽到很多雜亂無章的腳步聲。然後,随着一聲響亮的車鳴,火車逐漸減速,最終停在了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野地裏。窗外仍然是蒼茫的夜色,而周屹一直沒有回來。

上廁所不可能需要這麽長時間,他一定是出事了。朱福斌已經急地像熱鍋上的螞蟻,但此刻他不敢輕舉妄動。上車前周屹曾經交代過,不管發生什麽情況都以貨倉中那兩鐵皮醫療物資為重。這些物資決定着前線傷員的生死,如果周屹已經出了意外,那他和孫鵬必須保證自己活着才能将它們安全送抵根據地。

他願意為營救周屹而死,但現在不是講哥們義氣的時候。

所能做的只有等待。

在他幾乎絕望的時候,包廂門“嗖”一下被拉開,露出一張熟悉的臉。

“周團——周先生!”朱福斌像觸電一般從座位上彈起,目光掃過周屹帶血的胳膊,大驚失色,“你怎麽了?”

“沒事,一點小傷。”周屹無所謂地擺手,但他口中的“小傷”已經把他的袖子都染紅了。身體往左邊一閃,後面又露出個青年焦急的面孔來,低聲催促道,“別愣着,快幫周屹包紮一下。”

“哦,哦!”朱福斌一拍腦袋,一邊同孫鵬手忙腳亂地翻找傷藥一邊急聲問,“怎麽了?你是,是邱守明同志?”

“是!”邱守明壓着嗓子應了一句,撫住胸口後怕道,“真他X驚險,我還以為這回鐵定沒命了,幸好遇到你們團長,天無絕人之路啊!”

“我們還以為你跳窗了!”孫鵬把繃帶纏在周屹的手臂上,雪白的紗布瞬間被鮮血染紅。

“那是假裝的。”邱守明一把扯開糕餅包裝袋,也不問是誰的,像倒豆子一般往口裏塞,顯然是餓狠了,“我從昨天中午起就顆米未進,X的這些小鬼子跟鬼影子似的,追地太緊了!”因為咽地急,他差點被噎住,灌了整整一茶壺水才打通了食道,喘氣道:“我就躲在廁所旁邊的角落裏,眼看着就要被鬼子發現了,還好周屹眼快,敲碎了玻璃假裝成看到有人跳窗的樣子,跟鬼子詳細形容了我的身材樣貌才騙過他們。”

“幸好我随身帶槍,否則一時半會兒還不一定能找到敲碎玻璃的硬物,只可惜了那把新式779手槍,我還只用過一次呢。”就是這一次,崩了日軍總參謀長的腦袋。

明明流了那麽多血,周屹的臉上卻沒有露出哪怕一絲痛苦的表情,好像槍子根本沒打在他身上:“你不是潛伏在上海嗎?怎麽跑到重慶去了?”

“哎,別提了。”邱守明沮喪道,“我在上海時跟一些香港學生密謀暗殺汪政府的特務頭子,誰知關鍵時刻一個女學生臨時倒戈,不僅放跑了目标還連累了十幾個同志。幸好封鎖的時候我有平安戲院的票據,才僥幸蒙混過關。為了防止被他們反追蹤出身份,我特意去重慶兜了一圈,正好遇到佐佐木到重慶開會,所以就将計就計送了他一程。”

周屹贊道:“你槍法越來越準了,一百米外都能正中紅心。”

邱守明一拍大腿,很是得意:“以前我不如你,現在再不會了。等你傷好了咱們比劃比劃,移動靶,你敢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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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時奉陪!”周屹完全沒把他放在眼裏,調整了下繃帶的位置,向朱福斌和孫鵬介紹說:“守明是我中學同窗,不過畢業後沒上同一個大學,很多年沒見了。”接着又把朱福斌、孫鵬、蘇雪倩三人的情況向邱守明作了簡要說明。

意想不到的是,邱守明居然能洗刷掉蘇雪倩的嫌疑:“她的确是易公館的女仆。我在上海想暗殺的就是她的主人,做前期調查時我見過她。”

蘇雪倩仔細回憶《色戒》的劇情,總算想起他就是書中寫的那個在上海同王佳芝接上線的“吳先生”——這個姓,自然是假的。

周屹把藤風公館裏發生的事說給邱守明聽,邱守明說道:“我跳上這列火車前去過消息站,聽說易漢奸不知因為什麽原因被免職了,可能是受到了藤風日海之死的牽連。”

周屹贊同道:“我是自己摸進宴會的,賓客名單裏沒我名字。他們頂多只能查到蘇雪倩無故消失。”

“那真是太好了!”孫鵬拍手道,“既殺了小日本,又撂倒了易漢奸,簡直是一石二鳥。周團長,你該不會從一開始就打的這個主意吧?”

“怎麽可能?”朱福斌好笑道,“劫持人危險系數太高,要不是她當初比較配合,周團長也不會逃得那麽順利,一不小心把自己折騰進去就不值得了。”。

蘇雪倩連忙表忠心:“其實我向往革命很久了,全是因為陰差陽錯才進了易公館……”

周屹不客氣道:“我看你屬于牆頭草,對革命心裏是支持的,可是不見得真有投身其中的勇氣。要是你真心向革命,在紗廠裏就該跟宋晴連成一片了。”

蘇雪倩背上一涼,宋晴曾經試探過她幾次,都給她裝糊塗含糊了過去。周屹說得很對,她支持革命,可是不打算為革命犧牲——從後來人的角度看,革命遲早會成功,多她一個少她一個并沒有差別。。

不過革命意志不堅定這一點她是打死也不能承認的,于是狡辯道:“那不是我後來去了背紗車間,沒機會同宋姐聯系了的緣故嗎……”

周屹哼哼了一聲,表示沒空聽她的糊話。

邱守明打圓場道:“周屹,她還是個小姑娘,見識有限,你別對人家要求太高。哎——這是誰的灰?”。

他的話題轉得太生硬,換來了周屹赤/裸/裸的鄙視。孫鵬順着他的目光看到角落裏的瓦罐,解釋道:“是一個領導罷工的女同志的,她叫宋晴……”。

“怎麽死的?”邱守明做地下黨不是一年兩年了,對于死人、骨灰什麽的早見怪不怪。在他看來,有骨灰就表示還有個供親人祭奠悼念的念想,比那些屍骨無存的同志好多了。所以,能被裝進那個灰不溜秋的瓦罐,其實是值得慶幸的。

朱福斌将東洋紗廠罷工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邱守明聽後唏噓道:“原來就是在外洋徑被殺害的十五義士。我那天沒去看,但據說場面十分震撼,《先進報》全版報道了。那十五個人裏還有個叫夏灼華的,是夏宏瑜的妹妹。我記得你是夏宏瑜的入黨介紹人吧?”

“宏瑜的妹妹?我這幾年一直在河北打游擊,這次回上海是執行秘密任務,所以沒同舊友聯系。”周屹想到當年把入黨志願書和遺書一起交給他的那個“誓要為革命獻身”的學弟,詫異道,“宏瑜自己還在念大學,他的妹妹能有多大,國中生?”

“國中剛畢業。我離開上海之前見過夏宏瑜一次,他自己同我說的。”邱守明咽下一根香腸,悵然道,“當時他妹妹還沒被執行,他說連做妹妹的都這麽有勇氣,他這個當哥哥的可不能落于人後。所以無論救不救的出妹妹,他都決定辍學鬧革命了。”

意料之中的結果,周屹暗道。早在周屹大學畢業奔赴戰場的時候夏宏瑜就表達過追随的心意,當時他說:“國難當頭,文憑無用。”是周屹勸住了他。而現在,他終于走出了這一步。

火車穿過漆黑的夜幕,轟隆前行。前方,天邊現出第一抹曙光,将黑夜瞬間照亮。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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