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這賞花宴聽來風雅,實際上就是無所事事的京中貴女找個理由聚在一起吃茶聊八卦,那千姿百态又金貴無比的菊花倒成了在整座別苑各處随意的裝飾。

顧平寧從小長在邊境,回京後又深居簡出,在整個圈子沒什麽相熟的手帕交,因此讓紅纓推她到僻靜的樹蔭下,看似賞菊實則發起呆來。

“紅纓,我這些年躲着宴會走果然是明智的。”

紅纓回答得很熟練:“小姐任何時候都明智。”

“唉,你家小姐我這麽嬌弱,果然還是歇在家裏為好。”

“小姐說的是。”

顧平寧剛擺好捂胸口的姿勢,還沒來得及咳嗽,就聽見遠處有姑娘們說話的聲音傳來,最後在她們不遠處停住了。

“那顧平寧腿都瘸了,也不知道在那傲氣個什麽勁兒。”說話的女子穿着大紅色的裙衫,語氣不屑,“真叫人看的人心煩。要不是顧家此次大勝,誰會想要去搭理個瘸子。”

“小姐……”紅纓聽這話實在不像樣,腿瘸之事一直是顧平寧最不願提及的傷疤,大庭廣衆這般言辭羞辱實在過分了。

顧平寧懶得多事,朝紅纓擺了擺手,正準備離開去人多的地方咳嗽兩聲,就聽到另一個陌生的聲音響起。

“我看你是見太子殿下親近她吃錯了吧。不過太子總不能娶個瘸子做太子妃,倒是她那個雙生妹妹,被稱為顧家明珠的顧二姑娘,可馬上就要回京了啊。”

“呵,什麽蠻荒之地長大的粗鄙女子,也敢稱什麽明珠!”

“可別忘了太子殿下在邊境呆了三年,聽說那顧平玉從小就和軍士混在一塊長大,誰知道有沒有什麽手段……”

紅衣女子被說的惱怒,一甩手往前兩步,正撞上顧平寧主仆,驚呼道:“顧平寧?”

另一名着黃衣的女子面色一僵,許是沒料到背後說人卻當面撞上正主,慌忙道:“顧姑娘,我們就是閑聊兩句,萬沒有冒犯的意思。”

顧平寧其實對這些閑言碎語并不在意,可這兩人青口白牙就将她已有婚約的妹妹和太子牽扯到一起,實在是踩到她的底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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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蠻荒之地長大的粗鄙之女嗎?”

“可我見兩位在這盛京之地天子腳下長大,卻是禮數全無,只作長舌之婦颠弄黑白。”

“敢問兩位姓誰名甚?改日平寧也好上門問一問,這難道便是貴府的教養?”

顧安寧自從在宴會上現身就一直安靜美好作壁上花,衆人皆以為此女不僅身體孱弱還不善言辭,沒想到這怼起人來言辭如刀,還一言不合就要告家長。

別說現在顧家風頭正盛,就是在平常,哪家姑娘被按上“長舌婦”的名頭,這名聲也毀了一半。

黃衣女子心下大驚,一旁的同伴卻是個脾氣易爆的,這會兒被人指着鼻子罵沒有教養,忍不住上前高聲道:“我乃威寧侯之女關心闵,顧姑娘有本事自去告狀。”說罷還上下瞥了顧平寧的輪椅一眼,“如果顧姑娘進得去的話。”

不怪關心闵有恃無恐,不說她父親當年有陪聖上打天下的開國之功,就是她身為整個将軍府生了三個兒子後唯一的嫡出姑娘,全府上下誰不将她捧在手上都怕化了。

這顧平寧就算告上門去又怎樣?她爹爹難道還舍得罰她不成?

顧平寧看着近在咫尺的關心闵,沒有再說話,而是突然以袖掩面,無比嬌弱地低咳了兩聲。

一旁的紅纓大駭,高聲尖叫道:“小姐——小姐——你怎麽了——”

聲音之大,驚起了樹上的飛鳥。

關心闵被這丫鬟的高叫聲吓得後退一步,下意識道:“不關我的事,我都沒有碰到她。”

顧平寧突然咳得厲害起來,捂住胸口拼命喘氣,撕心裂肺地聽起來極為痛苦。

紅纓看上去已經快哭出來了,一邊幫自家小姐拍背一邊怒道:“關小姐,我家小姐一向體弱,您背後搬弄是非也就罷了,當着我們小姐的面何必、何必……”

聽到聲響趕來的衆人剛好聽到後兩句,再加上顧平寧此時咳得臉色蒼白的模樣,看向關心闵的眼神都變了。

“這是怎麽回事?還不快去叫太醫!”

嘉娴狠狠地瞪了關心闵一眼。太子前腳剛剛表示“平寧康健孤很放心”,顧平寧後腳就在她的別苑出了事,真要有個不好她頭一個被連累。

眼見顧平寧嘴唇都沒了血色,嘉娴沒敢上前去碰她,只能把怒氣發在關心闵身上:“關姑娘,這到底怎麽……”

尾音未落,就聽見不遠處傳來焦急的聲音:“這怎麽回事?阿姐——”

只見一個明豔高挑的姑娘身穿銀色軟甲,手持長鞭飛奔而來,看到眼前此景臉色大變,撲到顧平寧身邊叫道:“阿姐,你怎麽樣——”

這般打扮加上這般稱呼,眼前之人的身份呼之欲出。

一手長鞭,巾帼紅顏,正是那位被三軍盛贊的顧家明珠,顧平玉。

顧平玉萬萬沒想到自己和兄長提前進京,還未到家就先在長公主的別苑門口碰到了顧府的馬車,她思姐心切想進來見一面居然看到這樣的場景,吓得三魂六魄去了一半,正準備掏出鞭子好好問問,就感覺自己握着顧平寧的手被輕輕反捏了一下。

顧平玉一愣,就見顧平寧的咳嗽漸漸緩了下來,斷斷續續道:“老、老毛病了。”

紅纓眼紅的真情實感,忍不住反駁道:“什麽老毛病,小姐您都好久沒犯了,要不是、要不是——”

冷靜下來的顧平玉終于有心思理會對面的人,她轉頭對着孤零零單獨站在不遠處的關心闵一字一句道:“現在有誰能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麽嗎?”

剛從戰場上下來的顧平玉眼神帶着殺氣,周身氣質冰冷,關心闵被盯的不自覺後退一步,磕磕絆絆道:“我、我又沒做什麽,是她自己突然犯病!”

“你……”

“好了阿玉。”顧平寧安撫地拍了拍顧平寧的手,低咳了一聲歉意道:“抱歉長公主殿下,打擾大家雅興了,臣女身體不适,今日先回府了。”

嘉娴恨不得立即把這一尊兩尊大佛送走,連忙搖頭表示無妨,顧小姐身體要緊。

在這風口上,蠢到還敢招惹上顧家的,也就不長眼的關心闵一個了。就顧平玉剛剛那架勢,她都怕下一刻這鞭子會抽到關心闵的臉上。

現在好不容易要把這顧家兩位金貴的姑娘送走,她這賞花宴也毀的差不多了,但好歹沒出大事。

嘉娴還沒來得及松口氣,就見那位顧家明珠推着輪椅走到一半,突然回頭盯着關心闵一字一句道:“那位紅衣服的姑娘,阿姐痊愈後,我家兄長會親自去府上拜訪。”

果然,這位一人一馬一鞭闖出名頭的顧二姑娘并不想息事寧人。

欺負剛剛立下不世功勳的鎮國将軍的病弱女兒,顧家那位端方公子親自上門拜訪為妹妹讨公道,這下子關家再溺愛女兒,這事兒都無法遮掩過去了。

不知衆人內心複雜的顧平玉依舊擔憂,反反複複地确認道:“阿姐你真的沒事嗎?有沒有哪裏不舒服啊?你的臉色好白啊,你的嘴唇也好白,是不是那誰欺負你了?你有委屈別悶着不說啊!你放心,我改日就和哥哥上門去找他們喝茶。”

顧平寧被這絮絮叨叨念的頭疼,原以為紅纓已經夠啰嗦了,這六年不見,自個兒妹妹這麽也變成這幅模樣。

“阿姐你揉太陽穴是不是頭疼啊?我剛剛還看見你捂胸口了,是哪裏不适嗎?你在信裏都沒有和我們說……”

顧平寧實在忍不住了,開口打斷道:“哥哥也過來了?”

“是啊,他不好直接進長公主的別苑,所以在門口等我們。”顧平玉回答完,又不自覺地擔憂,“阿姐你剛剛咳得那麽厲害,真的沒事嗎?方軍醫和爹娘随大軍回來,不行,我得去信讓方軍醫提前回來……”

“別,我真的沒事。”

顧平寧現在是真的後悔。

她一個人獨居京城,面對讨厭又煩人的生物時,慣常用的有兩招。一是她手中的鞭子,不過這是對待顧家旁系遠親的專用特供。二是她嬌弱的身子和高超的裝病技巧,這些年來她用過三回,每回效果都好的出人意料。

畢竟,鎮國将軍唯一留在京都的嫡親女兒要是當真病逝,那掌着天下半邊軍隊的顧子蠡心裏會紮下多深的刺,誰也說不準,誰也不敢以身試探。

可千算萬算,顧平寧萬萬沒料到她家哥哥妹妹竟然這麽快就進京了,還當場将她裝病的場面撞了個正着。

她不欲家人瞎擔憂,強調了無數遍自個兒真的沒事,可她家妹妹死活不信,見到兄長便是噼裏啪啦一通告狀,只把翩翩如玉的顧公子說的面色發白,小心翼翼地靠上前來問道:“阿寧可還好?”

分別時還未加冠的哥哥已經長成才名傳天下的無雙公子,唯有那雙清潤的眼眸望過來的擔憂與心疼一如往昔。

顧平寧心裏一酸,微微偏過頭低聲道:“我無事,哥哥不用擔憂。”

十來歲的小姑娘長大了。雖說是雙生子,可和明豔張揚的顧平玉不同,顧平寧眉眼溫潤,皮膚白皙,此時咳嗽過後的一抹紅色印在她的眼角眉梢,看着可憐可愛,惹人心疼。

尤其是看她坐在自己親手做的輪椅上故作無事的模樣,顧含光整個心都被揪起來,又酸又疼,恨不得把今日惹惱她之人全部坑去西邊挖煤。

顧含光伸手去抱輪椅上的顧平寧,低聲道:“阿寧來,我們先回府。”

顧平寧不習慣和人接觸,下意識要避開,又想到這是一直關心挂念自己的親生哥哥,又硬生生忍住了。

那一瞬間的僵硬和抗拒顧含光自然感受到了,他故作不知,将人抱上馬車安頓好,才看着自家妹妹的眼睛鄭重道:“阿寧,我們回來了,以後你不是一個人了,也不會再受委屈了。”

這話窩心,但顧平寧還未來得及開口,就聽馬車外一個清朗的聲音響起:“顧公子,陛下召你進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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