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這耳熟的聲音,果然,顧平寧掀開簾子,看到的正是身騎高馬笑容明朗的六皇子。

顧平寧在哥哥耳邊提點一句,顧含光抱拳躬身,歉意道:“見過六皇子殿下,陛下急召,本不該拖延,但家妹身體不适,可否讓在下先送她回府?”

藺耀陽回想起那個乖乖巧巧嬌滴滴窩在輪椅裏的小姑娘,停頓半刻,然後揮手道:“顧公子趕快進宮吧,我幫你把妹妹安安穩穩送回顧府。”

話說到這份上,顧含光不好再推遲,用眼神示意顧平玉,又拍了拍顧平寧的手,轉身騎馬離開。

顧平寧又看了馬上的藺耀陽一眼,閉眼靠在馬車上休息,腦海裏閃過幾位皇子的背景。

當今聖上膝下還活着的皇子有四位。

其中大皇子乃先皇後所出,既是嫡子又是長子,八歲時便封了太子。三皇子生母早逝,又生有口疾,平日裏深居簡出。四皇子之母乃當今貴妃,不過這位皇子從小沉迷書畫,是個文癡。而當今的六皇子藺耀陽,乃是太子的同母胞弟,當年先皇後産下次子一年後便悄然病逝。陛下溺愛幼子,太子心疼幼弟,便把這個六皇子寵的不知天高地厚,整日裏走馬逗狗,整個盛京城都無人敢惹。

無人敢惹的藺耀陽此時饒有興致地盯着一身銀裝英姿飒爽的顧平玉,壓低嗓音問道:“你就是當年那個還未及笄就打敗了我皇兄的小姑娘?”

“談不上打敗,尋常切磋罷了。”

藺耀陽興致上來,有心打探自家皇兄年少時的糗事,剛騎馬近身,就見顧平玉右手不自覺地摸上腰間的長鞭,于是灰溜溜伸手摸了摸鼻子,讪讪閉口。

一路無話,藺耀陽自覺無趣,見顧府就在眼前,于是也沒打招呼,掉馬轉頭一溜煙走了。

顧平玉撇了撇嘴,翻身下馬走到車前低聲道:“阿姐,我們到家了。”

馬車內沒什麽反應,顧平玉心裏擔憂,掀開簾子就見顧平寧睡的昏昏沉沉。

“阿姐,阿姐——”

顧平寧被吵的不耐煩,蔫蔫地揮了揮手,沒睜開眼。

這下顧平玉再遲鈍也察覺出不對勁來,伸手一探,果然摸到額頭一片滾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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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纓也是大吃一驚,她家小姐雖說動不動就咳嗽,時不時捂胸口,可那都是裝的啊,怎麽會……

可不知道是裝病太多次遭了報應,還是家人回京後一下子松懈下來,顧平寧這一回的病可謂是來勢洶洶,高燒不退。

顧平玉着急上火,嘴角差點起了燎泡,無奈之下只得給兄長送信,求宮中賜禦醫。

與充滿緊張氣氛的顧府相比,昭武帝見完顧含光後,心情極好。

從戰場上下來的翩翩公子,難得不沾殺氣,反而學富五車、才思敏捷,最重要的是……這位顧府的唯一繼承人,明确的表示了自己的從文之心。

“陛下您是知道的,我武功不行,打不過我家妹妹。”顧含光羞赧一笑,“因此想要參加今年的秋闱一試,若僥幸上榜,也可為我大越盡一份心力。”

“好、好!朕與子蠡相識相交四十餘載,親如手足,他為我大越鎮守北境多年,此次又立下汗馬功勞。現如今見他的孩子都平安長大、年少有為,朕也終于可以放心下來。”

說到這,昭武帝心裏既遺憾又松快。遺憾顧子蠡這般不世戰将再沒有嫡系的繼承人再現風姿,又放松戰功高漲名望頂天的鎮國将軍府上,不會再出現一位才情豔豔的少将軍,來接手這三十萬大軍了。

這樣也好,顧家鎮守邊境多年,在這聲名頂天的關頭退下來,扶持他的兒子從文,也讓他好好享受盛京繁華熱鬧的生活。

昭武帝拉着顧含光說了不少話,甚至打算留人在宮裏用膳,沒想到顧府托人層層傳信,說是顧家大姑娘高燒不退,病況嚴重,求宮中賜醫。

顧含光當場變了臉色,二話不說直接跪下:“陛下,家妹身體孱弱,懇請陛下賜醫。”

昭武帝面上也不好看,親自将顧含光扶起來,寬慰道:“我這就給太醫院下旨,你也別着急,先回府看看,缺什麽要什麽,只管跟朕說。”

顧含光磕了頭,匆匆退下。

見人退出殿外,昭武帝才招人問道:“怎麽回事,顧家那丫頭不是剛參加了嘉娴的賞花宴,為什麽會突然病重?”

賞花宴上的事情并不是什麽秘密,再加上剛回京的顧二姑娘一鬧騰,随意打聽就可知曉。

果然昭武帝聞言勃然大怒:“這關家怎麽教的女兒,這關頭上竟然蠢到對顧家的女兒出手?”

要知道他本來計劃着顧家退下來後,就把關家推上這武将之首的位置。現在可好,剛立下赫赫戰功的顧子蠡人還沒回京,他的嫡親女兒就被關家活生生氣到病重。

這讓文武百官這麽看,讓京城等待大軍凱旋的百姓怎麽看?

病重的顧平寧此刻感覺不算好,她感受不到疼痛,卻覺得四肢軟綿無力,整個腦袋昏昏沉沉,意識仿佛又被拉回到她十歲那年。

也是這麽一場來勢洶洶的高燒,等她醒來時迷迷糊糊聽見阿玉在床邊哭:“阿姐、阿姐以後真的不能走路了嗎?”

然後是她哥哥的訓斥聲:“等阿寧醒來你不準在她面前提這事惹她傷心,知道了嗎?”

她的爹娘還在領兵出戰,她的姑姑坐在床頭垂淚。

她感受不到雙腿的疼痛,卻知道自己從此将不能跑,不能跳,不能騎馬,不能習武,她的一生,都将被困在一方輪椅之上。

此刻她又聽到了自家妹妹的哭聲,和她哥哥的壓低的嗓音。

但曾經灰色的記憶從夢中散去,顧平寧心裏轉過的第一個念頭卻是這下要遭。這病的可不是時候,現下她哥哥妹妹必然不會相信她平常并不體弱的大實話了。

顧平寧盡力穩了穩嗓子,拿出姐姐的沉穩風範:“好了阿玉,你怎麽還這麽愛哭啊?”

她的聲音低啞,氣音虛弱,聽到顧平玉的耳中卻不亞于平地驚雷,一下子蹦起來叫道:“阿姐你醒啦?吓死我了嗚嗚嗚嗚——”

說完這一句她才終于聽到話裏的意思,抹了一把眼淚反駁道:“才不是,我從來不哭的。我受傷的時候都不掉眼淚的,不信你問哥哥。”

被點名的顧含光撇嘴。顧平玉平常确實是個流血不流淚的女漢子,只除了每次接到顧平寧的來信的時候,那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委屈模樣簡直讓人頭疼。

“好了,阿寧剛醒,你別鬧她。”顧含光教訓了妹妹一句,又轉頭道:“你高燒未退,好好休息,有不适之處一定要我說,可別、別自個兒忍着了,啊?”

這還真冤枉顧平寧了,她痛覺全失,平常身體有些什麽小毛病真的不易發覺。

但為了少聽念叨,顧平寧急急自救道:“我這高燒來的突然,哥哥你信我,我平常身體好得很,咳嗽什麽的都是我裝的,真的。”

顧含光的臉色卻算不上好看:“你安靜呆着。林太醫剛走,說你身體底子本來就弱,憂思過重,平常小痛小病又不注意,積攢下來一朝發作,甚是兇險,需得好好養着。”

這話顧含光說起來就覺得心酸,平寧為什麽體弱,為什麽優思,又為什麽沒有好好注意身體,只要一想,顧含光就覺得心裏像是有刀子在攪。

顧平寧的注重點卻不在這,而是奇怪道:“怎麽還驚動到太醫了?”

顧平玉将她手足無措向宮中求醫的過程簡略說了一二,顧平寧卻聽得整個眉頭都皺起來,想到了另一事:“爹這一次回來,是打算歸還兵符歸退嗎?”

如果真是這樣她這事鬧大了也就鬧大了,但如果不是,她在這風口上病的大張旗鼓,還牽扯到關家的嫡女,可就有些不是時候了。

“你別操心這些了。”顧含光說這話時不僅心疼,甚至是有些惱怒了,“家裏有爹娘,再不濟還有我這個做哥哥的,你只管好好把病養好,健健康康的,別再讓太醫說什麽憂思過重了。”

平常溫文爾雅的顧公子這一惱怒,可把兩人驚的不輕,可還沒等顧平寧開口,就聽見有下人來報:“關大公子帶關小姐來訪。”

“哼,這關家動作倒是不慢。”

“額。”顧平寧怕她家哥哥火氣正旺将人趕出去,不得不開口,“那關心闵是說了兩句難聽的話,但我這病,和她還真沒什麽大關系。”

“我知道,你好好養病,我會處理的。阿玉你看着些你姐姐。”

要說關家,在聽到自家女兒和顧家大姑娘起了争執後,心裏就有不詳的預感。可畢竟家裏就這麽一個嬌嬌寵寵含在嘴裏都怕化了的寶貝女兒,關心闵又堅持她都沒碰到顧平寧一個手指頭,因此原本也只打算備份厚禮送到顧府。

可沒想到當日下午顧府就傳出了顧平寧病重的消息,陛下震怒,從宮中指派太醫,這事情立刻就傳的沸沸揚揚。不到半日,京城裏立馬就有關家女兒刻意欺辱鎮國将軍女兒的流言傳出。

鎮國将軍的消息這些天正是火爆的時候,現在有功之臣還未歸京,他的嫡親女兒卻被人欺負到重病,京城的百姓各個義憤填膺,罵起關家來毫不口軟,最後竟變成了關家嫉妒顧家,不敢對鎮國将軍出手,便打壓他的女兒示威。

關家覺得自家很冤枉,他們家再是看不慣再是想要攻擊顧家,也不至于腦殘到這個時候出手啊!更何況顧平寧一個既無美名甚至腿瘸的小姑娘,打壓她能傷到顧家什麽,還不是白白落人口實。

可京城的百姓可不管這些,謠言洶洶,關家不得不趕緊讓自家已經入仕的大兒子帶着女兒上顧府賠罪來了。

顧含光素有端方公子的美名,此時見到關家兄妹倒也沒有在面上為難,厚禮收了,歉言也聽了,可就是不給一句準話。

關心闵從小受寵,被逼着道歉已滿是腹委屈,此刻見顧含光這幅柴油不進的樣子,火氣噌就上來了,不管不顧道:“夠了!你們顧家不要太過分!我根本就沒有碰到顧平寧,她自己體弱病倒,根本就不關我的事!”

關浩州阻攔妹妹不及,只得連忙起身道歉:“顧公子,家妹還小,又被家裏寵壞了,您別和她一般見識。”

“無妨。”顧含光喝了一口清茶,眼皮子都沒擡一下,不緊不慢道,“關小姐既然覺得自己無錯,何必登門致歉,帶上禮物,便請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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