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三日後,鎮國将軍率大軍凱旋歸京。

等在府裏的三兄妹先是迎來了他們的嫡親姑姑顧碧琴。這個感性至極又情感外放的長輩一看到坐在輪椅上的顧平寧就先紅了眼眶:“阿寧,我可憐的阿寧……”

要說顧平寧不喜歡家裏人過度的保護和擔憂,最根本的源頭絕對在她這位眼淚唰唰說哭就哭的親姑姑身上。

顧家的老爺子庶子庶女一大堆,可正經嫡出的唯有顧子蠡顧碧琴這一子一女。當年顧老爺子戰死沙場,顧老夫人抑郁而終,顧子蠡夫婦成婚不久後又趕赴北境鎮守邊關,唯有嫁給胡家二公子的顧碧琴獨自在京。

而後顧碧琴因為痛失幼子和胡家徹底鬧翻,鐵了心和離後獨自去了邊關投奔哥哥嫂嫂。

這一去就是十餘載。

顧将軍和顧夫人常年征戰軍務繁忙,要說顧家三兄妹最親近的長輩,還要數這個愛掉眼淚卻燒的一手好菜的親姑姑。

顧平寧幼時上馬揮刀下馬舞鞭滿軍營亂竄,親爹娘的話也不怎麽管用,唯獨怕她姑姑眼眶要紅不紅地看着自己。只要這殺招一出,她玩鬧地再瘋都只能乖乖舉白旗投降。

而在她十歲那年從馬上摔下廢了腿,顧碧琴幾乎哭瞎了雙眼。

之後顧平寧回京,距離上一次感受她姑姑的眼淚大招已過去足足六年。

“姑姑,我真的沒事,你看我好的很。”顧平寧恨不得當場站起來轉上兩圈,好止住她家姑姑噼裏啪啦落下來的眼淚。

“好什麽?我還沒進京就聽說你被關家欺負生了病,現在可好些了?你放心,哥哥嫂嫂面見陛下回來後,定會給你讨回公道!”

顧碧琴掏出帕子拭淚,又伸出手去摸顧平寧的臉,心痛道:“我可憐的小阿寧,怎麽就這般消瘦了?現在姑姑回來了,要天天給我們家小阿寧做好吃的。”

這一波眼淚攻勢時隔六年依舊威力不減,顧平寧有些吃不消,頻頻給看戲的哥哥妹妹使眼色求助。

她家妹妹聳了聳肩表示自己愛莫能助,而她親愛的哥哥更絕,看天看地把玩玉佩,就是不正眼看她。

顧将軍夫婦回府是天色已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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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平寧差點溺死在自家姑姑的眼淚裏,這會兒見到闊別多年的爹娘感動的熱淚眼眶,情真意切地喊道:“爹爹—娘親—”

夫婦二人見到坐在輪椅上弱不禁風的大女兒,一貫冷硬的心也化成一灘春水,大越唯一的女将軍更是忍不住哽咽:“娘的阿寧,這些年在京城可好?”

“娘親,我都好。”顧平寧推動輪椅靠近梅氏,低聲道:“就是有些想您。”

“娘親也想你。”梅氏眼神溫柔,恨不得把世間最最美好珍貴的一切都捧到女兒面前。

她這一生,以女子之身征戰沙場二十餘載,上對得起陛下所托,下無愧于黎民百姓,唯一虧欠的,便是她病弱的大女兒。

“娘親有時做夢夢見你,夢到你長成亭亭玉立的模樣。”梅氏伸手摸了摸女兒的頭,“現在見到你,才發現你出落的比娘親想象的更漂亮更出色。”

最怕鐵血将軍突然的溫柔,顧平寧不太習慣這般似水柔情好像快要哭出來的娘親,偏過頭岔開話題:“爹爹,聽說你們這一次帶回了蠻國的三皇子為質,是真的嗎?都怪哥哥拘着我,還不許我去迎大軍歸京,今天街上想必熱鬧非凡吧!”

今天街上人山人海,姑娘們揮舞着手帕絹花夾道歡迎,顧含光實在是擔心自家妹妹被沖撞,此時被當面告狀也只是默默地低頭摸了摸鼻子。

果然顧大将軍一個眼刀賞給了自家兒子,轉頭看向女兒時眼神又軟下來,連一貫的大嗓門也不自覺地放柔:“過兩天就是國宴,蠻國三皇子也會出席。阿寧要是有興趣,到時候可以去看看。”

闊別六年的顧家人熱熱鬧鬧地吃了一餐團圓飯,除了碗裏夾過來的菜有些堆不下、和所有人都不相信她身體很好的大實話之外,一切都很和諧。

飯後梅氏有一肚子的話想問問女兒,可看她蒼白沒什麽血色的臉蛋又心疼不已,最終還是将人趕回房間叮囑早些休息。

顧平寧回屋後氣氛一下子冷下來,顧子蠡轉頭看向從來就沒讓他操過心的兒子,語氣裏聽不出喜怒:“關家之事是你一手謀劃的?”

顧含光沒料到自家父親一上來就問這事,誠實地點了點頭,沒有否認。

“為什麽?”

“父親這話問的奇怪,關家對軍資伸手确有其事,又不是兒子冤枉他們。他們既然敢做,我自然能把這醜事公之于衆。”

“我是問你為什麽一回京就迫不及待地把這事鬧得沸沸揚揚,甚至等不及我和你娘回京?”顧子蠡很少管教這個出色的兒子,此刻卻語調嚴厲不怒自威,“你心裏到底在想什麽?”

顧平玉從未見過爹爹這樣,忍不住開口為自家哥哥辯解:“關家膽大包天,竟然敢用軍資牟利,我和哥哥氣不過,讓他們得到應有的教訓罷了,爹爹為何動怒?”

“好,你現在問問你的好哥哥,他咽不下的,到底是什麽氣?是氣軍資有異,氣我要歸退,還是氣關家要上位?”

顧平玉一頭霧水:“爹爹這次回京後歸還兵權歸退不是早就決定的事情嗎?關家上位又是什麽意思?”

唯有被指責的顧含光面色不變,坦坦蕩蕩不加掩飾:“是,我确實是不忿。我顧家滿門忠烈,祖父戰死沙場屍骨無歸,父親母親駐守邊境血戰二十餘載,和妹妹骨肉分離六年不見。現天下一統,父親您要上繳兵權卸甲歸隐,好,可以,但卻不能是因為功高震主被逼着歸退。”

顧含光目光灼灼,負手而立:“如果父親歸退了,我希望只是因為父親自己想要歸退。”

梅氏嘆了一口氣,她就知道從小順風順水滿身傲氣的兒子心中對此不忿。

倒是顧子蠡毫不意外:“所以你覺得陛下忌憚我顧家功高震主,又推測出我退下後陛下要推關家上位,這才在我歸京之前上演了這麽一出,為的就是毀了關家的名聲,讓陛下一時沒有合适之人頂替我的位置?”

“父親知我。敢問父親,今天陛下是否準了您的歸退?”

“你所料不差,因為你這一出,陛下确實沒有允準我卸甲歸隐,兵符也還在我這裏。”

顧含光并不意外這結果,只是略略疑惑,這事情雖說他未告知父母擅作主張,但也不值得父親如此動氣。

“含光,你逼得陛下不得不放棄計劃好的關家,可曾想過,陛下不收我的兵權,又會用什麽方式來約制顧家?”

顧含光“唰”的變了臉色:“您、您是說……”

“陛下今天提起了數次兒女們的親事,雖未明說,但已有賜婚之意。”

“賜、賜婚?給誰賜婚?”

兒子臉上的面具終于裂了,顧子蠡反倒平靜下來:“本朝驸馬不可入仕,你又是我的獨子,陛下自然是不能逼迫顧家至此。”

“可是阿玉已有婚約!阿寧、阿寧又……我顧家從無反心,陛下何至于于此!”

“你現在知道我顧家沒有反心了?若真是一道賜婚聖旨下來,你是要我們顧家抗旨拒婚,還是乖乖把你妹妹嫁到皇家?”

“父親——”

“爹——您吓着哥哥了。”

顧平寧真不是存心偷聽,只不過家裏幾人說的實在太過投入,竟然連她輪椅靠近的聲音都沒注意到。

一直沒有說話的梅氏心下擔憂,連忙上前摸了摸她的手,覺得不是很冷才放下一半的心來,一邊推着人進屋一邊數落道:“這夜深露重的,也不多添件衣裳,在外面呆了多久?冷不冷?”

“娘,我無事。”顧平寧抿着嘴笑,“爹,您也別吓唬哥哥了。”

她還是挺喜歡這個聰明心黑、坑起人來毫不手軟的哥哥。

“什麽?爹吓唬哥哥?難道賜婚是假的?”顧平玉詫異,她爹可不是喜歡撒謊唬人的性子。

顧平寧輕輕搖頭:“賜婚之事應該是确有其事。”

覺得自己智商和家裏人格格不入的顧平玉決定安靜閉嘴,不随便暴露自己無知。

“想來陛下應當是想給太子殿下和阿玉賜婚吧?”

“什麽?”顧平玉轉眼忘記閉嘴的決定,急的差點跳起來,“可是我已經有阿淮了。”

“阿玉你別急,陛下現在知道你有婚約,不會再強給你賜婚的,畢竟皇家是想和顧家結親以确保忠心,而不是結怨來了。”

顧平玉松了一口氣,又着急道:“那阿姐,阿姐你呢?”

“我?皇家總不可能讓一個身有殘疾之人做太子妃,放心好了。至于賜婚其他皇子就更不可能了,我好歹是顧家嫡出的女兒,做皇子妃純屬給太子添亂。剩下的麽,還有個太子胞弟,不過陛下和太子向來疼愛這位六皇子,想來也不至于委屈他來娶我。”

“什麽委屈不委屈!”從女兒出現後一直安靜的顧子蠡突然打斷顧平寧的話,“我顧家的女兒,嫁給誰是誰的福氣,何況我們家阿寧玲珑心思,聰慧無雙。”

顧平寧被誇得害羞,輕笑着撒嬌:“那爹爹就別吓唬哥哥了,你看哥哥剛剛臉色都變了。”

“哼!”顧子蠡瞥了自家兒子一眼,“我能吓唬住他?膽子比天還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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