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盤算了好久的遠游之行終于邁出了艱難的第一步,顧平寧心情大好,在夢裏先暢游了一回冰燈會。
直到她第二天一早睡眼惺忪被紅纓從床上挖起來,說是王大夫已經到門口,須得趕緊梳妝迎客。
原來昨日那位夫人左思右想實在心有不忍,國宴結束之後連夜回了娘家,請了這位杏林聖手一早登門。
顧平寧一邊梳妝一邊和紅纓道:“專精外傷的方軍醫已經來看過兩回了,爹爹和娘親還不死心,怕是又要失望了。”
“小姐!”紅纓跺腳,“大夫都還沒來您怎麽能如此灰心喪氣?奴婢可聽說了,這位王家的聖手醫術高超,甚至能使枯骨生肉。前兩年高家的小公子從假山上摔下,聽說當場就出氣多、進氣少了,後來您猜怎麽着?這王大夫一出手,高小公子不僅活過來了,現在還能跑能跳活潑得很呢。奴婢那時候就想去請這王神醫上門,只是時間總不湊巧,您又不上心,這才耽擱下來。”
顧平寧聽着自家丫鬟滔滔不絕,那架勢恨不得當場将這位王大夫吹出花來,自己心裏明亮,這哪能回回時間不湊巧,不過是人家不願登門罷了,這一回也就是王家本家的夫人面子大。
而且她心裏清楚,再是妙手回春的神醫,怕是也治不了她的腿疾。只是她家裏人,都不願意相信罷了。
這位大名鼎鼎卻不願入太醫院的杏林聖手拎着藥箱獨自前來。只見其人剛過不惑之年,卻有一把大長胡子,端的是一股子仙風道骨的模樣,很是符合紅纓心目中神醫形象。
顧平寧半躺在床上,只覺得現在這幅全家出動的架勢實在誇張,無奈勸道:“爹爹娘親,不過是個簡單的診查,真的無需呆在屋子裏陪我。哥哥阿玉,陪爹娘出去坐坐吧。”
梅氏不願,她什麽都可以由着女兒,可這會兒着實放心不下,想留下親眼看看這腿傷到底如何。
恰好此時下人來禀:“夫人,五公主來訪,現正在前廳。”
梅氏皺眉,顧家和五公主可沒什麽交情,這位貴妃之女怎麽會突然造訪。
“娘親,您忙吧,我這兒真的無事。”顧平寧笑得溫和,語氣卻很堅持,“紅纓你也先下去吧。”
“顧姑娘,診查可能會有些痛楚,最好還是留一人。”王大夫一直埋頭擺弄器具,直到此刻才頭也不擡地插了一句。
“無妨,我不怕疼。”
天底下估計不會有比她更加不怕疼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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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大實話倒是終于引的王大夫擡頭,見顧平寧面色平靜不像說笑的樣子,終于擡手将無關人等趕出屋子。
五公主在前廳喝了兩杯茶,終于在耐心告罄的邊緣等來了顧家之人。
“敢問公主到訪可是有要事?”
五公主封號嘉靖,向來是個藏不住事風風火火的性子,此刻聽到梅氏相問卻面色糾結,難得小聲別扭道:“我新得了一株珊瑚樹,想請兩位顧姑娘一同去賞鑒。”
這話不僅梅氏聽着奇怪,連顧平玉都覺得無語。
先不說這種事情下個帖子便好,就說這五公主和顧平寧的關系,有那麽親近嗎?
嘉靖被這樣的目光看得受不了,一甩袖子自暴自棄道:“好吧,我是來道歉的。昨天的事情是我不對,回宮後母妃已經訓斥過我了,我今日是誠心來道歉的。”
這當然只是原因之一。
嘉靖放下公主架子親自上門賠禮道歉,是因為她母妃隐晦地表示了想要和顧家結親之意。
顧家的獨子不可能尚公主,那結親的只能是她的同胞哥哥和顧府的姑娘。
貴妃說的委婉,嘉靖卻是聞弦歌而知雅意,早早就帶着禮物登門,爽朗道:“我今日來道歉,也想邀請顧姑娘一同賞鑒珊瑚樹,老是悶在府裏多無趣啊,我那兒有許多好玩的。”
皇上貴妃嬌寵長大的小公主這般低姿态的意圖并不難猜,只看她眼神若有似無地總是往顧平玉身上飄,梅氏就已經知曉到大半,只得婉拒道:“王大夫現下正在為小女診治,不方便見客,怕是要辜負公主的一片好意了。”
“診治?平寧她又病了嗎?”嘉靖次趟意不在顧平寧,但如此情況自然不好再邀顧平玉出門,于是在帶來的禮物裏一陣猛翻,找到一塊玉質溫潤的暖玉遞過去,“梅将軍,這玉有養生之效,就當是我的賠禮。”
梅氏推辭不受,嘉靖急的跺腳,将玉往顧平玉手裏一塞,留下一句“我改日再來”,一溜煙跑了,整一副來去如風的模樣。
“娘,這暖玉品質上乘,比爹爹上次尋來的還好上一些,倒可以讓姐姐貼身戴着。”顧平玉跟在梅氏身後轉身回了小苑,嘴裏叨咕,“這五公主昨天那麽氣人,今天倒是知道上門賠禮道歉了,這态度也就比上次的關心闵好上一些。”
梅氏顧念着長女心裏煩躁,這會兒又聽小女兒絮絮叨叨絲毫沒意識到自己被人盯上,簡直恨鐵不成鋼:“你啊你,五公主這是來送玉來了嗎,你能不能長點心?”
突然被親娘怼了一通的顧平玉很無辜,睜着一雙大眼睛茫然地望過去。
自個兒本該好好養病的大女兒心較比幹還多一竅,而處于風口浪尖成了別人眼中香饽饽的小女兒卻思維簡單地像張白紙,梅氏心裏無奈,嘆了口氣:“阿淮這次回來,你和他的事情就正式定下來吧,總比口頭上的約定讓人放心些。”
“哦。”
顧平玉咽下滿心疑問,陪着梅氏又等了半刻鐘,終于等到王大夫推開門提着醫藥箱而出。
“王大夫,阿寧、阿寧的腿怎麽樣?能治是不是?”
王大夫看着愛女心切的梅将軍,遺憾地搖頭:“平寧縣主的事在下昨日也聽說了,原本只是墜馬斷骨的話在下或許還能一試,但斷骨之後非但沒有固定靜養,反而騎馬疾行一夜,導致斷骨變成碎骨,嵌入血肉筋骨之中。此等情況,在下實在無能為力。”
梅氏差點沒站穩,這一刻她不再是戰無不勝的大越女将軍,而只是一個無助又心切的母親,就如同所有病患的父母,明知不可行卻還抱着最後一絲希望懇求道:“王大夫,您醫術高明,能不能、能不能再幫忙診治一次?”
“梅将軍,并非我不願診治。平寧縣主心性堅忍,剛剛敲打診斷刺骨之痛,她竟是生生忍着面色如常,在下實在佩服。若是能夠醫治,在下定當竭盡全力,可這傷,實在是非人力所能治啊!”
王大夫沒讓人送,背着藥箱獨自走了。
要說整個顧府,對此絲毫不意外也不失望,應該就只有顧平寧一人。
梅氏怕她心情不好,也沒敢來打擾她,倒是方便了神出鬼沒來去如風的某位劍客,輕飄飄坐在房梁之上面無表情地往下看。
“我說飛大俠,你這兩日是不是來的太勤快了些。”顧平寧一邊撐起身子一邊無奈道,“就算是你知道我們要出門游歷了心中興奮,也不至于如此啊!”
“聽聞神醫今日過來醫治。”
“你現在這消息很靈通嘛!”顧平寧自己推動輪椅靠近櫃子,掏出一大卷羊皮方在桌子上,“不過我的腿要是能治早就治了,到現在這地步,就是我爹爹娘親不死心而已。”
“不說這個。”顧平寧招手,“你過來看看。”
“這是何物?”
“這就是我們此次出游的目的啊。”
飛葉從梁上一躍而下,目光裏終于露出一點好奇:“出游的目的?不就是你嫌京城悶,想出去玩嗎?”
“那是其一。”顧平寧将羊皮紙緩緩攤開,目光熱切,“而這,就是其二。”
展現在飛葉面前的是一副巨大的輿圖,東起金陵,北至天澤,詳細之處可見山頂寺廟,簡略之地僅有山川河流,雖不完整,但巍然壯觀讓人嘆服。
“這是我這些年來從殘缺的輿圖和各類籍冊中整理而成。你看,這便是天下,便是我大越的版圖。”
“百年戰亂已止,天下初定,我們出門游歷,腳下之土皆是大越所屬,所見之人都是大越臣民,我想把我們走過的地方都補充到這張輿圖上,讓它變得更詳細、更準确。”
“若是天下太平,這輿圖便是大越的疆土象征。但若有朝一日烽煙再起,希望這至少能作為行軍路上的一點參考吧。”
飛葉看過來的眼神驚奇,就像是第一次真正認識顧平寧其人。
顧平寧噗嗤一聲笑出來:“怎麽,你是不是以為我只會裝病咳嗽扮可憐,或者仗着救命之恩攜恩以報?”
飛葉沒有回答,只給了一個眼神讓這位大小姐自己體會。
“诶,飛葉大俠,你別看我現在這樣,我也曾是有夢想的好不好。幼年時我最大的夢想是練就武藝行軍征戰,然後像我娘一樣,成為一名将軍為我大越鎮守邊境,再無人敢犯。”
“但現在啊,這個夢想應該是實現不了了。但若是能繪下詳細精準的輿圖,也算是為大越盡了一份心。”
“也算是我這一生,未辱沒骨子裏的顧氏血脈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