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實施刺殺的小和尚死了,死的幹淨利落。
顧平寧還在思索那一句“這只是開始”,就見遠處又有一人直沖竹林而來。
“飛葉?”顧平寧看清來人大吃一驚,“你怎麽在這?你受傷了?”
飛葉也沒想到會在此時見到顧平寧,腳下步子一頓,下意識地去遮掩衣袖上的血跡。
今日的飛葉難得褪下了一襲黑衣,換上了青煙色的長袍,可這卻讓衣着上紅褐色的血跡愈發刺眼。
“到底怎麽回事?”顧平寧推着輪椅向前查看,卻在堪堪碰到那衣袖前,被飛葉側身避開。
“我沒事,這不是我的血。”
這句話非但沒讓顧平寧放下心來,反而更加擔心,她冷着臉去看飛葉躲避的神情,一字一句道:“你行色如此匆忙,必是有要是發生。你告訴我,我才知道如何幫你。”
可能是因為此刻顧平寧臉上的表情太過冷靜,也有可能是那一句“幫你”觸動了心底某處,飛葉終究是別開臉低聲道:“我殺了個人。”
“誰?”
“京兆府尹,左宏卓。”
顧平寧咻地擡頭去看飛葉的眼睛:“你在寺廟內殺了他?為什麽?”
飛葉顯然并不想回答這個問題,見顧平寧堅持,半晌才吐出四個字:“為了私仇。”
寺廟突然喧鬧起來,嘈雜的聲音夾雜着尖叫和驚呼,隐隐約約傳到竹林,應當是有人發現了京兆府尹的屍體。
顧平寧的大腦急速飛轉,急急問道:“你用的什麽殺人,你的劍嗎?”
“他怎麽配?”飛葉下意識地反駁,說完才低低補了一句,“用的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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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好,你現在拿劍去那小和尚身上刺上一劍,不要是致命傷,能夠廢除他的行動力就可。”
飛葉其實一進竹林就看見了倒在地上的屍體,只是因為心緒起伏過大暫時沒理會,此時聽到顧平寧的話顯得一臉茫然,愣愣地望過去。
“快去!”顧平寧一邊催促,一邊上手微微撥亂發髻,又放心地再次叮囑道,“等會兒你什麽話都不要說,知道嗎?”
飛葉不知道,他只是聽話地上前,抽出他從不離身的寶劍,挑斷了小和尚的右手手筋。
藺耀陽帶着人匆匆趕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的畫面。
他那柔弱的未來王妃半靠在丫鬟的懷裏,鬓間散落一縷黑色的碎發,襯得那張蒼白的小臉越發可伶。
“平寧你怎麽樣?有沒有受傷?”
藺耀陽剛得知有人暗殺了京兆伊,想到不久前剛剛被刺殺的顧平寧也在寺廟內,這才急急忙忙找過來,不曾想還是晚了一步。
“我、我無事……”
藺耀陽緊張的不得了,高聲急切道:“怎麽沒事?你都受傷了!”
受傷?
怎麽可能?
那小和尚從頭到尾連她的衣角都沒碰到,就直接□□倒了,她怎麽可能受傷?
“你看,都流血了。”
顧平寧順着藺耀陽心疼的目光看過去,視線最後落在了自己的手背上。
她皮膚白,陽光下甚至能夠隐隐看到青色的血管,而此時這白皙的手背上,一道破口的紅痕清晰可見。
應當是被飛濺起的石子不小心劃到。
她不覺疼痛,又被飛葉的事情分去心神,因此并沒有注意到。
這點小傷顧平寧自然不在意,她沖着神色緊張的安王虛弱道:“這個廟裏的小和尚不知為何突然要殺我,多虧哥哥在輪椅上裝了機關,飛葉又及時趕到,否則、否則咳咳咳……”
顧平寧捂着胸口,眼角因為咳嗽泛紅,語氣柔弱而不解:“上一次的背後之人還未找到,此次又出殺招,我自問從未做過傷天害理之事,咳咳咳,竟不知讓何人恨我到非取了我的性命不可!”
“不是不是,不關你的事!”藺耀陽見人這幅傷心茫然又帶着點委屈的樣子,心疼地不得了,忍不住開口勸慰,“皇兄說是有人不想見到顧家和皇家結親,因此才想盡辦法破壞賜婚之事,不是因為你做了什麽。”
顧平寧無力地半靠在輪椅上,紅纓輕輕拍着她的後背,恨恨道:“可惜那人被飛葉公子刺傷後就服毒自盡了,不然必能逼問出幕後之人,小姐也不必每日擔驚受怕不敢出門。”
藺耀陽想起當初拍着胸脯保證找出幕後兇手的自己就覺得羞愧,這一回也不敢放大話,只是承諾道:“你放心,我必定會盡全力追查到底!賊人如此猖狂,這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刺殺縣主,就連京兆府尹也遭了毒手,着實可惡!”
“什麽!京兆府尹的左大人難道也……”顧平寧不敢置信地低呼,“堂堂天子腳下,又是佛門淨地,他們怎麽敢?”
藺耀陽回想起京兆伊慘烈的死狀,不欲多說,怕吓到自家柔弱的未來媳婦。
“安王殿下,我家小姐身子弱,今日又受了驚吓,奴婢擔心……”紅纓臉上滿是後怕,聲音裏不自覺地夾帶着顫音,“可否允我們先回府?”
寺廟裏一連出了兩場命案,藺耀陽早就命人封鎖整座寺廟,随意不得進出。
可是一向嬌嬌弱弱的顧平寧今日不僅見了血受了傷,刺客甚至服毒自盡在她跟前。這會兒見她時不時低咳、病弱又強撐着不讓自己露怯的勉強模樣,藺耀陽實在于心不忍,對着顧平寧低聲開口道:“你今日受驚了,我本該送你回府,可現在出了命案,一時半會又無主事之人,我實在不好走開。”
“無妨,殿下您忙。”顧平寧虛弱一笑,“飛葉送我們回去即可。”
這是藺耀陽第二次見到這位冷漠寡言的劍客,此人武功不凡,他倒也放心,只是離開前多問了一句:“剛才倒是沒見到這個侍衛。”
“殿下,飛葉并非府裏的侍衛,而是我的一個朋友。他一貫不喜人多之地,此番也是因為不放心我,才在暗地裏保護我。”顧平寧掩着嘴低咳,“沒想到當真又救了我一回。”
飛葉嚴格貫徹了顧平寧不準說話的叮囑,從頭到尾一言不發,當真像是一個冷漠無情的冰山劍客。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握了十年劍的右手,此刻正在衣袖底下不自覺地發顫。
聽到消息趕來的顧平玉和李淮吓得三魂六魄丢了一半,将人全身上下檢查了一遍,确定顧平寧只有手上被劃了條口子後才松了口氣,朝着飛葉鄭重道謝。
回府的路上顧平寧臉色不太好看。顧平玉擔憂她是在寺廟裏受了驚吓,一個勁兒地自責自己不該離開,懊惱地恨不得揪光自個兒的頭發。
顧平寧見不得妹妹這幅樣子,又不好說出飛葉之事,只得将今日她出行的目的簡單說了。
“什麽?阿姐你料到有人會對你動手,故意支開我獨自涉險?”
意思是沒錯,可怎麽就聽着怪怪的。
顧平寧一把薅住炸毛的妹妹,解釋道:“你武功高,你在我身邊,背後之人怕是不敢動手。與其日日擔心行事被動,不如我做全了準備引蛇出洞。”
“所以哥哥改造了輪椅,飛葉大俠其實也在暗中保護。”顧平寧噘着嘴不滿,“所以你們就只瞞了我一個。”
顧平寧哄了兩句,回府後又安撫了擔憂不已的家人,才推說自個兒累了,回了自己的小苑。
飛葉果然等在院中,他身上還穿着那件帶血的長袍,此刻懷抱寶劍迎風而立,像極了黑夜裏嗜血獨行的刺客。
顧平寧任由紅纓給她手背上的傷口塗藥,看着渾身冷漠的飛葉緩緩道:“好了,你現在可以說說為什麽要殺了京兆府尹。”
飛葉卻好像沒有聽到問話,抱着劍看向庭院中的大樹,一聲不吭。
“飛葉你要明白,我今天幫你遮掩殺人之事,是因為我相信你有苦衷有立場有理由。”顧平寧沒有動怒,聲音卻一下子冷下來,“你是我的朋友,但若真是無故殺人,你知道的,我不能放走一個殺了朝廷正四品官員的兇手。”
沉默一下子蔓延開來,紅纓塗完藥便退下了,庭院中只剩下隔着石桌的兩人。
半晌的無言後,飛葉終于啞着嗓音開口道:“左宏卓是我的父親。”
這是顧平寧第一次聽他提起自己的身世。
“不,他其實根本不配做我的父親。”
這實在是個再老套不過的故事。
從落魄村子裏出來的窮書生,靠着糟糠妻種田織布攢下的銀兩赴京城科考,一朝中舉又被恩師獨女看上,從此抛妻棄子抹殺從前,只作那仕途亨通的朝廷新貴。
“我自幼被送到山上習武,我娘也嫁了她人,我本不欲追究此事。”飛葉握着劍的手微微顫抖,“可是前些日子他家那貴夫人突然有所察覺,他怕被人發現他曾有妻有子,竟然派人屠了我娘一家。”
後面的事情顧平寧已經猜到了。
自小離家親緣淡薄的飛葉驟聞噩耗,查到殺母仇人竟是抛棄他們的親生父親,悲憤難忍,直接找到時機殺了那個男人。
“他怎麽能殺了母親呢?”飛葉一貫冷漠的臉上露出讓人心驚的恨意,“他抛下了我們,讓我和母親從小受盡閑言碎語和欺辱打罵,逼得母親不得不将我遠遠送走從此母子分離。”
“這些我們都忍了,母親不讓我去找他,我便不去找他。”
“可是為什麽啊?我們都忍到這個地步了,他怎麽能殺了母親?”
“他怎麽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