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飛葉恨意難平,可是在他手刃殺了他母親的親父後,他眼中更多的是茫然,是不解,甚至是一點點委屈。

顧平寧不知該如何勸慰,只好故技重施,拿出消愁佳釀,想要陪着大醉一場。

“你可別小看這一壇子酒,這是我根據古籍中記載的提純之法,親自釀造加工而成。一杯頂上十杯,保管讓你一醉解千愁。”

這話并非顧平寧自吹自擂。這種釀造之法并不常見,所需器物精巧難造,又耗費糧食和柴火,也只有她這種有錢有閑家裏又沒人管大小姐,會花費大半年,一共釀出兩壇酒。

酒香撲鼻,飲入喉嚨便是一股火辣辣的滋味,只把人渾身的血液都燒的滾熱起來。

“是好酒!”飛葉一飲而盡,當下立即又倒了第二杯。

“你個一杯倒知道什麽好酒。”顧平寧自己也喝了一杯,烈酒一入喉腸便化作朦胧的醉意,那些清醒時不好說出口的勸解也變得容易起來,“你既已殺了他,就當此事已了吧,從此江湖寬廣,再無牽挂。”

顧平寧也說不上來自己此刻是什麽心情,她看着已經半醉的飛葉,突然想起了第一次見面的場景。

那時的飛葉一襲黑衣被血浸透,身上是各種亂七八糟的傷口,氣息奄奄只剩下一口氣倒在草叢邊,卻咬着牙不肯求救。

“我當時就想啊,這人可真奇怪,明明很想活,卻又不願開口求救。我都已經到你身前了,你卻只看了一眼,然後撇開了頭。”

那是飛葉長大後最為狼狽的場面,卻也是兩人遇見的開始。

顧平寧咋摸着嘴,繼續回憶道:“你那時候看起來可真不像是個好人。”

“那你為什麽還救我?”

“原來你還沒醉啊?”顧平寧眯着眼睛笑,語氣卻帶着一點醉酒後悵然,“我救你啊,是因為你的劍。”

飛葉疑惑地轉頭去看他從不離身的寶劍。那是他師傅贈與的劍,卻算不上多有名,至少顧平寧決不應該認識這把劍。

“你撇開頭不看能救你命的人,目光卻直直地望向自己的劍。很難描述你看劍的眼神,我當時心中只有一個想法,我想啊,這個狼狽之人應當時一名劍客,一名真正的劍客。但是真正的劍客怎麽能狼狽得死在荒無人煙的草叢堆裏呢?所以我救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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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飛葉聽得一知半解,他不記得顧平寧說的那個眼神,也不知什麽叫做真正的劍客,他好像從來不懂顧平寧的腦瓜裏在想些什麽。

“京城詭谲複雜,并不适合一個劍客。”顧平寧又飲下一杯酒,“現在你在京城的事情都已經了結,飛葉,你應該離開了。”

飛葉大半壇烈酒下肚,視線開始朦胧,眼前這個他認識多年的大小姐好像突然變得不真切起來。

是啊,她那麽聰明狡猾善于自保的一個人,為什麽要在被不明人士不斷暗殺的時候趕自己離開呢?

她應該像當年那樣巧舌如簧,理直氣壯地告訴他:我救了你,你護我出門安全吧,就五年吧。

她為什麽不呢?為什麽不這樣再要求他一次呢?

顧平寧不知醉醺醺的飛葉腦子裏想着什麽,還在一旁自顧自念叨:“你盡快離京,放心,左宏卓的事情我會處理妥當的。你去走你的劍術大道,去闖你的快意江湖,做真正的飛葉大俠。若有朝一日啊,有朝一日此間事了,我或許還能出游,或許借你的威名狐假虎威……”

喝的醉醺醺的兩人同上一次颠倒,換成了顧平寧絮絮叨叨像是在喝最後一場離別酒,而飛葉一杯接着一杯悶聲不響,也不知将這番話聽進去了多少。

等顧平寧次日一早醒來,只看到小苑的桌子上留着一封信,上面壓着飛葉從不離身的劍穗。

她沒着急看信,喚紅纓給哥哥傳了句話,就将自己關在房內。

曾經為出行打包好的行李已經全部歸位,收拾的侍女心細,連擺放的位置都原先一模一樣,看不出一點被挪動過的痕跡。

只有那副卷起來的羊皮輿圖還孤零零地擱在桌上,昭示那場計劃許久的出游曾讓她多麽心動。

顧平寧拿着輿圖,想起這些年她翻遍各類游記雜書,挑着燈一筆一劃繪下此圖,就像是畫下她茫然無趣日子裏所有的期待。

可是這些都已經過去了。她有心再打開輿圖看一眼,又覺得這般婆婆媽媽的自個兒實在是矯情又無用,嗤笑了一聲,将輿圖鎖到櫃子深處。

昨日醉時說的有朝一日啊,想必是永遠不會到來了。

櫃鎖剛落下,屋外便傳來紅纓的聲音:“小姐,安王殿下來了,說是有事找您。”

“知道了。”

顧平寧推着輪椅而出,見一身蟒袍的藺耀陽立在庭院中,神情是從未有過的凝重。

“安王殿下找我有什麽事嗎?”顧平寧吩咐紅纓上茶,“可是昨日的刺殺有眉目了?”

藺耀陽未接茶杯,而是坐在顧平寧的對面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告訴我,昨天刺殺之事到底是怎麽回事?”

“怎、怎麽了?”顧平寧臉上全是茫然,“出什麽事情了嗎?”

“其餘的事情你不用管,你把昨天事情的經過告訴我就好。”

顧平寧細細地回憶了昨日之事,手捧着熱茶飲下一大口,借着這股暖意低聲開口道:“昨天我見過殿下後,沒找到阿玉,又覺得有些胸悶,所以讓紅纓推我往人少些的地方走,然後就到了竹林。”

“竹林幽靜,風景也好,我們便待了一會,然後小和尚找過來,說是素齋已經備好,于是我們便一起返回。”

說道這顧平寧突然頓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麽糟糕的回憶,又喝了半杯茶才繼續道:“沒走兩步那和尚就突然掏出匕首向我刺來,幸好紅纓反應快,拉着我和輪椅向後退,避過了這一擊。”

藺耀陽親自将茶水斟滿,安撫道:“慢慢說,不着急。”

“我一下子沒反應過來,但很快想起哥哥因為不放心我的安全,在我的輪椅裏裝了可以自保的機關。所以在紅纓拉着我後退時,我按下了機關按鈕,射中了那刺客。”

“哥哥說過那銀針上有麻藥,會讓人失去行動力。但我和紅纓都不知道多久能起藥效,因此并不敢大意,繼續往後退想要遠離刺客。”

“多虧此時飛葉出現,我們才松了一口氣。他想要留活口逼問背後之人,因此只刺中那人的手腕。可不想那刺客見殺我無望,又沒法逃走,竟然毫不反抗就服毒自盡了。”

顧平寧不自覺地用手摩挲茶杯,好一會兒才将昨日之事細細講完,回過神來輕聲道:“就是這樣了,殿下還有什麽問題嗎?”

藺耀陽一直聽得認真,此刻才思索着問道:“那刺客是被飛葉刺中後才服毒自盡的嗎?”

顧平寧皺着眉頭回想:“我那時隔得遠沒看清,但飛葉說他挑斷對方手筋後,就發現人已經服毒自盡了。”

“飛葉是一直跟在你身邊嗎?我昨天碰到你時好像沒看到他。”

“我昨天告訴過殿下了,飛葉是我的朋友不是我的侍衛,他擔心我才在暗處保護我。飛葉武功高,他不想暴露時,我也不知他在不在附近。但昨天那和尚拿匕首刺殺我後飛葉就立刻出現了,想來應該是一直在不遠處,這才來的如此及時。”顧平寧說到這才發現不對勁,疑惑地問道,“殿下一直在問飛葉,是出了什麽事嗎?”

藺耀陽将這番話思來想去琢磨了一會,而後恢複了慣常爽朗的樣子,搖頭道:“無事,只是仵作驗屍發現那刺客手上傷口的出血量有些奇怪,不像是生前所傷,倒是有幾分像死後不久才刺傷。”

“那可真是不巧。”顧平寧為難道,“飛葉今日剛離開京城,不然問上一問就知道了。”

“無妨,仵作也說刺客所服的乃是見血封喉之毒,照你所說,挑手筋和服毒時間所差無幾,那出血量稍有異處也就不奇怪。更何況他那時一直在你身邊的話,也就沒有時間在廂房犯案……”

“在廂房犯案?”顧平寧突然出聲打斷,不敢置信地看着藺耀陽,“你們懷疑飛葉殺了京兆府尹?這怎麽可能呢?你們竟然懷疑……咳咳咳,兩邊的刺客不是一撥人嗎?”

藺耀陽發現自己說漏了嘴,又見顧平寧情緒激動,連忙安撫道:“我只是例行問一問你罷了,說清楚了就好。京兆府尹被人一刀刺中心髒斃命,而廂房外的侍衛無一人聽見聲響,說明兇手身手極好。又恰好仵作來報那和尚的傷口出血量有異,我心中的納悶,又覺得巧合,這才來問上一問。”

“京兆府尹是被一刀斃命?”顧平寧顯然對藺耀陽懷疑自己朋友之事耿耿于懷,忍不住再次強調,“那您更不能懷疑飛葉了。飛葉是個劍客,他殺人自保,都只用劍。”

“好好好,不提這事了。”藺耀陽将半冷的茶一飲而盡,又從衣袖內掏出一個精致的小匣子遞過來,“你昨日受了驚,怕是近日睡不好。這是父皇在用的安眠香,很管用的,可以一夜好眠。”

顧平寧下意識地去摸纏在手腕上的那串佛珠,愣神了好一會兒才伸手去接,輕聲道:“謝謝殿下。”

“無須客氣。你先試試好不好用,好用就告訴我,我再去向父皇要。”

顧平寧小心地将安眠香收起來,低着頭像是不好意思:“我也有禮物送給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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