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在永康宮中的一番談話,顧平寧終于摸清了這位可人表妹的來歷。
這位姜阮姑娘是先皇後親兄長姜祁的獨女,本該是姜氏一族最嫡出的小姐。只可惜姜祁夫婦意外蒙難,只留下這麽一個牙牙學語的女兒。
彼時先皇後已逝,姜家旁系對着家主之位虎視眈眈,太後實在不忍,這才接了這個孫侄女到自個身邊,親自教養長大。
就血緣關系來說,這位姜姑娘和太子安王很是親近,也确确實實是嫡親的表哥表妹。
但讓顧平寧不解的是,常年跟着太後在行宮禮佛的姜姑娘,為何對才第一次見面的自己有着如此敵意。她可以确定,自己從未見過這位從未見過面的安王表妹,更何論是得罪。
總不至于像是話本裏一般,覺得是自己搶了她青梅竹馬的表哥夫婿吧?
“好了,該是哀家禮佛的時辰了,你們小姑娘家自個兒玩去吧,過些時候來陪哀家用膳。”太後轉動着珠串笑眯眯道,“哀家就喜歡你們這些鮮亮的小姑娘,看着都像是能多吃下半碗飯。”
顧平寧看着一身銀裝飄飄袅袅的姜阮,又低頭看了看身着白衣裝扮簡單的自個兒,有些懷疑常年禮佛的太後是不是對鮮亮這個詞有什麽誤解。
姜阮倒是高興,撒嬌着說自個兒想吃百合小炒,見太後笑眯眯地應了,才轉頭對着顧平寧道:“顧姐姐,西茗湖新養了幾條金色的錦鯉,頗有妙趣,我們一起去看看好不好?”
這位姜姑娘被太後養的天真活潑,說話的時候不自覺地就帶上撒嬌的味道。
只可惜到底年紀小又沒經歷過什麽事,這軟綿綿的語調也掩飾不了她看向顧平寧時眼中微妙的敵意。
顧平寧輕聲應了,由紅纓推着輪椅,一路跟着姜阮閑逛到西茗湖邊。
“哎呀,瞧我這記性,竟然忘帶魚食了!”行到湖邊姜阮突然一拍腦袋,抿着嘴不好意思問道,“顧姐姐,我的侍女回去拿披風了,能請你的侍女回去拿魚食嗎?”
這想要把侍女支走的意圖實在明顯不過。
顧平寧看着波光粼粼的西茗湖,內心毫無起伏。
不是她不想陪小姑娘演戲,可支開侍女獨自呆在湖邊這種把戲都是早年間她家堂姐妹玩剩下的了,連最近的話本子都不流行這一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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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這位演技不太行的姜姑娘是想自個兒落水冤枉是她推的,還是想幹脆将她推下去淹死一了百了?
顧平寧看着湖水仿佛沒聽見,姜阮顯然着急了,彎着眉眼軟軟道:“好不好嘛顧姐姐?沒有魚食我們就看不到錦鯉了,真的很有意思呢。”
絲毫不覺得看魚有意思的顧平寧內心冷漠,但人家小姑娘戲臺子都搭好了,她不順着看下去未免太不近人情,因此轉頭吩咐紅纓:“你去拿些魚食來,順便也帶件披風過來。”
魚食估計是用不上了,但披風想來馬上就能用上了。
畢竟深秋的湖水,還是挺涼的。
紅纓聽話地走了,顧平寧不動聲色地按下輪椅的鎖扣,确保輪椅固定好了才去看慢慢收起笑容的姜姑娘。
姜阮顯然不是什麽有耐性的性子,見人一走就褪下臉上天真又無辜的笑容,嘲諷道:“顧姐姐真是好命呢。”
說真的,顧平寧自從不能再站起來後,聽見過無數同情落淚的惋惜,但這還是第一次聽有人誇她命好的。
這角度獨特,顧平寧決定再多聽兩句。
“不是嗎?父母戰功赫赫國之重臣,兄長才華出衆高中會元。所以就算你是個不良于行的殘廢,也能憑着父母兄長的功勳風風光光地嫁給表哥做安王妃。”
顧平寧笑容不變,還頗為贊同地點頭:“阿阮妹妹這般說來,我命确實挺好的。”
姜阮靠近一步,聲音恨恨:“可我呢,明明是姜家嫡出的女兒,這個天下的主人骨子裏都流着一半姜家的血脈,我卻要日日守在清冷無人的行宮與佛祖為伴,就連表哥也要被你這麽個殘廢搶走……”
這一段話簡直槽多無口,但顧平寧總算抓住了小姑娘上演這麽一出的由來。
還果真是表妹愛慕表哥的俗套情節啊,話本子倒是不欺她也。
下面的情節也不出顧平寧所料,抒發完自己心裏感想的姜阮徑直上前,一把拽住輪椅把手,身體側傾手臂使勁,想要借力将顧平寧連人帶椅甩向湖底。
西茗湖水不深,正常情況下絕對淹不死人,可誰讓顧平寧就是其中的特殊情況呢。
姜阮做好了看到顧平寧驚慌失措表情的準備,可沒想到坐在輪椅上的人紋絲不動,連同嘴角的弧度都沒有變化。那雙含着笑意的眼睛,就像是在看一個挑梁小醜上演一出馬戲,還有心情不緊不慢地提醒道:“阿阮妹妹怎麽如此不小心呢,你身嬌體弱的,萬一跌倒了落入水中可不是鬧着玩的。”
這句話就仿佛打開了某種思路,姜阮眼見拉不動顧平寧,幹脆一咬牙放手反推了一把,借勢整個人直直向後倒去,如同一團被擰巴擰巴揉皺的雪球,“咕咚”一聲落入湖中。
“救命啊——我不會水——救、救命啊——”
深秋的湖水涼意入骨,姜阮拼了命在水中撲騰,恍惚中好像看到高坐在顧平寧眉眼冷淡,既不施以援手也不喚人來救,仿佛就要這樣眼睜睜看着她一點點淹死。
姜阮終于慌了神。
她雖說自幼失恃失怙,但從小在太後身邊長大,從未吃過什麽苦頭。現下在湖中嗆了兩口水,又見無一人來救,連湖水不深淹不死人都忘記了,只覺得自己今日要命喪于此,只能嘶聲力竭地喊道:
“救命啊——”
顧平寧冷眼看着姜阮在水中掙紮,倒不像作假,應當确實不會水。
可這般拙劣的手段除了讓她自己吃點苦頭,又能起什麽作用呢?
這位天真又心懷記恨的小姑娘從頭到尾都沒弄清楚一件事,這場婚事是昭武帝賜的,最希望顧平寧能安安穩穩嫁給藺耀陽的,也是昭武帝。
不過這人落水這麽久,依舊沒看到有宮女太監過來。就算是西銘湖再偏僻,也不該如此,想來是這位姜姑娘提前打點過了。
想想要是此刻在水下撲騰的人真是顧平寧自己,她腿動不了,又是否能撐到有人來救呢
湖中姜阮的聲音漸漸變弱,終于趕到的侍衛急急忙忙跳下水,将凍得瑟瑟發抖的姜阮撈起來。
恰逢此時紅纓回來,顧平寧親自接了披風蓋在渾身濕漉漉的姜阮身上,連聲囑咐道:“快、快,阿阮妹妹落水受驚,趕緊喚太醫!”
姜阮似乎聽到了這句話,用盡最後的力氣恨恨地瞪了顧平寧一眼,然後因為體力不支昏了過去。
永康宮中一片兵荒馬亂。
太後看到活蹦亂跳出門的姜阮不省人事地被擡着回來,一着急幾乎要跟着一起倒下去。好在太醫說回禀姜阮只是嗆了水受到驚吓,又因天氣漸涼寒氣入侵,這才一時昏了過去。
知道姜阮沒有大礙後,太後放下一半心來,而後轉頭震怒道:“到底是怎麽回事?阿阮好好的為何會落水?”
顧平寧臉上全是驚慌和後怕,蒼白着一張小臉回禀道:“阿阮妹妹貪看湖中錦鯉,一時沒站穩落水。”說到這顧平寧的臉上又露出自責,“只恨臣女腿腳不便無法下水相救,讓阿阮妹妹受驚了,還請太後見諒。”
太後真說不出要一個坐輪椅的人舍身下水相救的話,只得将火發在別處:“下人呢?都是怎麽伺候的?難不成都眼睜睜地看着主子落水不成?”
姜阮的侍女撲通跪下磕頭:“奴婢該死,奴婢當時折回去取姑娘的披風,不、不在姑娘身邊。”
顧平寧也跟着告罪:“阿阮妹妹說落了魚食,因此讓紅纓去取了。”
太後看着坐在輪椅上身形單薄的顧平寧,冷聲問道:“這麽說來,阿阮落水之時,只有你們兩個在場?”
“是。”
室內寂靜無聲,只有太後一下一下轉動佛珠的聲響。
顧平寧突然明白了姜阮這一出苦肉計的底氣出自何處。
室內突然傳出含糊不清的呓語:“不要……不要推我……”
太後聞言臉色大變,目光銳利地掃向一臉茫然的顧平寧。
病床上的姜阮還在繼續含含糊糊道:“姑祖母救我——阿阮好冷、水好冷啊——姑祖母、姑祖母——”
太後被這幾聲“姑祖母”喊得差點心碎。她千寵萬愛親手養大的孩子啊,從小到大連點磕着碰着都沒有過,現在卻臉色慘白地躺在床上無一點生氣,這簡直是要剜她的心啊。
顧平寧冷眼看着太後坐在床邊,握着姜阮的手一句句安撫,就像是天下所有擔憂自家孩子的長輩,心裏想着此事一時半會怕是難以善了了。
果然悠悠轉醒的姜阮一見到太後就落下淚來:“姑祖母,阿阮還以為再也見不到您了……”
太後心疼地不得了,耐着性子低聲輕哄,一點一點拍着她的後背安撫道:“無事了無事了,姑祖母在呢,阿阮告訴姑祖母,到底發生了什麽了?”
姜阮神色迷茫眼中含淚,愣愣地像是不知太後在問何事,好半響才仿佛突然想起什麽似的轉頭去看輪椅上的顧平寧:“是、是顧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