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祈軍師住在東巷盡頭的一間普通院落裏,顧平寧到的時候恰好碰上他正要出門。
“阿寧?”祈鳴之顯然沒料到會在此處碰上顧平寧,一貫淡然的臉上又驚又喜,“你怎麽過來了,外面天寒,趕緊進屋吧。”
這是時隔六年後,顧平寧第一次見到這位教她識字念書又每每被她氣的吹胡子瞪眼的先生。
曾經被逼急了就拿着板子滿軍營追着揍她的先生,如今鬓上已添銀絲。
顧平寧心頭一酸,撇開眼低聲道:“可是我來的不巧,先生正要出門?”
祈鳴之吩咐人上茶添炭,擺手示意道:“無妨,我叫人去學堂告個假即可。”
“先生現在是在學堂教書?”
“教些四書五經,其餘的,這幫小子們不愛學也學不來。”
祈鳴之會的自然不止四書五經。
顧将軍座下的祈軍師,雖不通武藝,但滿腹經綸才高八鬥,排兵布陣運籌帷幄之間,如果不是因為他身份敏感又無心仕途,這等才情豔豔的人物必能青史留名。
別的暫且不論,只看他一手□□出來的顧含光何等風姿,連中三元壓的一衆才子心服口服,由此便能窺見這位祈先生的大才。
四皇子曾說北境學文條件艱難,此話确實不錯。可他不知北境只這一個祈鳴之,便勝卻名士良師無數了。若非顧子蠡對他曾經有過救命之情,顧家的三個孩子也沒幸能讓如此人物親自開蒙。
多年的從軍生涯并沒有在祈鳴之身上增添多少殺伐之氣,他不喜與人交往,為人冷清,至今沒有妻妾,也只有在教導顧家的三兄妹時,才透露出這麽一點活絡勁兒來。
此時這對相處多年卻又分別多年的師生隔着一張小方桌各自喝茶,茶水氤氲的熱氣飄飄袅袅而上,又一點點消散開來。
“先生歸京許久,我都未曾上門拜訪,是我失禮。”顧平寧從紅纓手中接過書卷遞過去,“一別多年,也不知先生如今喜好。我偶然得到這兩冊孤本,借花獻佛贈與先生,還望您喜歡。”
顧将軍軍營裏的人都知道,神機妙算的祈軍師視金錢名利如糞土,無欲無求的就差得道成仙了,唯一的愛好就是喜歡收藏孤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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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北境苦寒,連普通的書冊都不多見,更遑論絕世孤本了。
因此大多數時候,祈鳴之都端着高深莫測波瀾不驚的面癱臉。
咳咳,實在被顧平寧氣急了不顧形象的時候除外。
果然,祈鳴之雖然還納悶顧平寧突然登門的緣由,但看到孤本還是心下一喜,忍不住拿起上面的一冊小心翼翼地翻開。
只見書中央端端正正地夾放着一株枯草,其葉長有多個銳角,形狀頗為特殊。
“這是你放在書中的浮簽?”祈鳴之指着這株少見的枯草,擡頭道,“你若沒看完此書,不必着急給我。”
祈鳴之的神色自然不似作僞,顧平寧看了他一眼,指着那草道:“此草名為七星草,氣味淺淡,卻可使馬匹狂躁,不受控制。”
顧平寧喝了一口茶,不緊不慢地補充道:“曾有人用它神不知鬼不覺的殺了關家上一輩的女兒,最後被認定為是意外墜馬。”
聽到這裏的時候祈鳴之的臉色就變了,他死死地盯着顧平寧的眼睛,然後聽見她輕輕說出最後一句:“而更巧的是,我總覺得此物眼熟,仿佛在哪裏見過。”
祈鳴之瞪大了眼睛,忍不住再一次低頭去看那株其貌不揚的枯草,而後才重新擡頭一字一句問道:“當年墜馬之事不是意外,是有人用這草手腳?”
他像是努力壓抑着滿心的怒氣,右手死死握拳,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飙高的聲調:“是誰?是誰做的?”
相比于情緒起伏巨大的祈鳴之,顧平寧就冷靜多了,她一口一口将手中的茶喝盡,才搖搖頭開口道:“我不知,我甚至不知道這是不是因為我意難平而産生的臆想。”
顧平寧簡單地将她昨日之事和晚上做的夢說了,而後補充道:“我心有疑慮。我不應該見過七星草的,卻無端覺得眼熟,加之它的功效和當年之事太過吻合,我實在不能不懷疑。”
這一會兒祈鳴之終于冷靜下來,他聽了顧平寧的一番話後細細思索道:“這七星草罕見又無味,确實叫人防不勝防。但當時出事之後,我和你爹娘都仔細查探過,馬匹看不出異常,也并沒有發現這種奇特的草。”
“除了馬匹,我們身上所帶事物也查驗了嗎?”
“全部查了。梅将軍心細,怕有人在衣物上動了手腳,全部親自檢查過,并無所獲。”
顧平寧沉默下來,她相信她爹娘當初沒有放過任何可疑的地方,但此事蹊跷,她現在沒有證據,卻實在無法相信這是一場完完全全的意外。
祈鳴之看她皺着眉心事重重的樣子,回想起當年她那般活潑愛鬧的性子,只覺得心疼的厲害:“你也別太憂心,事情只要做下了,就總會留有痕跡。依照你說的這七星草的特性,我更傾向于有人在你我的身上之物上動了手腳,至于為什麽最後沒有被查到……”
“是因為動了手腳的東西被人收回了。”
顧平寧這句話說出了祈鳴之心裏的猜測:“當年的事情我印象深刻,事後我身上并沒有丢失任何東西。”
而且祈鳴之不喜與人往來,衣物盔甲全部親自打理,被人動手腳後又讓人神不知鬼不覺毀滅證據的可能性并不大。
顧平寧點頭:“是我身上的東西,否則我不會覺得七星草眼熟。先生,你可知當年我出事後,都有誰靠近過我?”
“當時你落馬後并未啃聲,是我将你抱起,以為你沒有大礙,繼續騎馬前行。”
這是祈鳴之這輩子最後悔的一件事。
如果他的騎術能再精湛些,如果驚馬後他不是急于去控缰繩而是死死抱着顧平寧,如果他當時能發現顧平寧腿上的不對勁……
萬千個如果,只是這個世界上沒有如果。
祈鳴之好不容易壓下滿心翻滾的情緒,繼續回憶道:“等與大軍彙合,你在我懷裏暈了過去。當時你的爹娘正在作戰,方軍醫匆匆趕來為你醫治,是你姑姑照顧的你,還有含光和阿玉兩個,也在房裏守着一直沒有離開。另外就是紅纓,她聽到你出事後硬闖進來看過你。”
“就只有這些,再無他人了?”
“是,我當時一直守在門口,直到你爹娘回來。”
話到這裏兩人再次沉默下來。
這些人,是看着顧平寧長大的長輩,是她一母同胞血親兄妹,是她一同最信任的貼身侍女。如果他們的猜測真的沒錯,那無論是哪一個人動的手,都讓顧平寧接受不了。
顧平寧感覺自己的心砰砰直跳,仿佛下一刻就要從喉嚨口裏蹦出來。
“我,我是不是不應該繼續……”顧平寧擡眼望去的目光裏不自覺地帶了些求助,“我的理智告訴我不應該再查下去,可是這七星草怕是要牽扯到雲皓舊族。不僅如此,我還心有不平。老師,若此事不明,恐怕我此後再無安眠。”
祈鳴之時隔六年再一次聽到了這一聲“老師”,差點沒穩住臉上的神情當場失态。
他曾經最最看好耗費了無數心血的學生啊。
他罰過她抄書,打過她手心,拿着戒尺滿軍營追着逼她念書,磨她性子。他曾做夢都想把她教成如今的模樣,胸有丘壑,處變不驚,自覺如此才能不浪費她難得的天資。
而現在長大的顧平寧當真成了他最期許的模樣,從頭到尾冷靜自持,邏輯分明,各種滔天駭浪的情緒皆被她死死壓在心裏,沒有在面上露出一星半點。
可這樣的顧平寧他卻心酸的厲害,恨不得能時光倒流,讓這個愛笑愛鬧的孩子永遠保持活潑爽朗又簡單直白的性子。
“阿寧,你想要查那就去查。不是因為這事牽扯雲皓,只是因為你有權利知道真相。”祈鳴之語調緩和,就像是當年給她開蒙教她道理時緩緩道,“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麽,可是只有你知道背後的真相,你才有更好的應對之法。你若是不想讓你家人擔憂此事,老師總還是在這裏的。”
顧平寧沒有再開口,仿佛剛才那一句帶着情緒的“心有不平”,已經是她能夠允許自己不冷靜不理智的極限了。
“老師,今日之事還請您不要和他人提起,平寧先告辭了。”
祈鳴之起身送她,在剛要跨出門口的那一刻突然毫無預兆地開口:“阿寧不懷疑我嗎?現在細細想來,其實我嫌疑最大不是嗎?”
顧平寧停下了推動的輪椅,屋外的陽光透過樹葉照在她的臉上,投下一片斑駁的光影。
“懷不懷疑并不重要,在查到确實的證據前,所有人都有可能。”
“不過我始終記得那時我摔下馬,老師松了缰繩撲下來救我。只差一點點,我們後面的那匹馬就踩上老師的咽喉。”
作者有話說:有感興趣的小天使可以猜一猜誰是兇手呀~
不過目前線索還不充足,下一步的提示是兇手害小阿寧的動機是什麽?
(突然從小甜文跳頻成懸疑畫風撓頭.jpg)
另外下一本古言《長公主殿下又吐血了》預收已開,剽悍長公主和強迫症影衛的打怪升級日常,喜歡的小天使進專欄戳個收藏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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