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留在原地的藺耀陽後知後覺,從這兩句話裏咂摸出一點點被嫌棄的味道。

而馬車裏的顧平寧也有些後悔,這些話原本不應該從她口中說出來的。人家父兄捧在手心裏千寵萬愛長大的寶貝,她有什麽資格和立場要求他長成獨當一面的模樣呢?

可是她今日實在不痛快,又看到有人用這般拙劣的手段纏住藺耀陽還差點得手,整個人煩躁的仿佛有一簇小火苗在心裏一跳一跳,燒的她失了漫漫長日裏磨煉出來的冷靜和理智。

梅氏說的不錯,顧平寧平日裏再是風淡雲輕,可心裏卻至始至終都沒能過得去這道坎。

斷腿之痛,還有這些無法擺脫被迫綁在輪椅上的日子,是她心裏永遠愈合不了的傷疤。

所有人都寄希望于時間能慢慢治愈這一切,可現在,顧平寧冷不丁得知她揮之不去的噩夢或許不是意外而是人禍,還很大可能還是她身邊親近之人動的手。

這仿佛是将她的傷口血淋淋剖開來,撒上鹽巴,再狠狠地用腳尖碾上兩腳。

僅僅是這樣一個可能的猜測就已經完全讓她慌了神。她甚至不敢深想,若有一天這件事情真的被證實,她會不會後悔此刻非要去挖掘真相的舉動。

那人為什麽要大費周章地用罕見的七星草害年僅十歲的自己,顧平寧不得而知。但這世上沒有人會大費周章去做無利之事,從結果倒推來看,她斷腿這件事最後的得利者是誰呢?

是顧家。

她斷腿歸京修養,成為顧家放在京城天然的人質,穩住了昭武帝對于顧家快眼溢出來的猜忌之心。

這一場意外讓握着大越的大半軍權的鎮國将軍不再是無牽無挂遠離盛京,他病弱又年幼的長女,是一顆給天家的定心丸。

顧平寧背後的冷汗濕了亵衣。

“小姐,顧府到了。”

紅纓這一路上連大氣都不敢出,她不知道自家小姐為什麽突然在大庭廣衆下一改病弱嬌怯的人設,也不知道這天地下到底有何事能讓玲珑心思的顧平寧露出這幅憂愁的模樣,只能屏着呼吸小心翼翼道:“小姐您的臉色不太好。”

顧平寧沒說話,下馬車進了府,卻發現家裏熱鬧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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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箱一箱系着大紅色綢布的聘禮堆得滿地都是,活蹦亂跳的大雁被綁了雙腳,在箱子之間蹦跶着亂撲。

這是,李淮來向爹爹娘親下聘了?

可若是如此,在一旁臉上寫滿了為難的徐公公又是怎麽回事?

“阿姐你回來了!”一片亂哄哄中還是顧平玉眼尖,看到顧平寧出現在門口便小跑着奔過來,“阿姐去哪了,可讓我們好找。”

顧平寧今天出門确實沒告訴家裏人,不過現在府裏這狀況更讓她摸不着頭腦:“院裏的這是?”

“是胡府給姑姑下的聘禮。”

“啊?”

“先不說這個,阿姐,太後又下了口谕要你進宮。”顧平玉的語氣不大高興,顧平寧上一回被太後宣進宮發生的鬧劇還歷歷在目,于是努了努嘴示意道,“那位徐公公幹站着一早上了,也不嫌累得慌。”

顧平寧對于那個行事詭異又不顧及後果的太後沒半點好感,又想起之前進宮牽扯出來的一堆破事,煩躁地開口道:“我不想去。”

這樣任性的話從顧平寧口中出來可當真少見,顧平玉看了一眼她的臉色,小心翼翼道:“阿姐今日心情不好。”

“我今天心頭躁的很,進宮怕是會在太後面前失言。”

剛剛在大街上,還有對着安王,她不就是沒控制好脾氣,忍不住怼了兩句纾解心頭的郁氣。

顧平玉卻是一臉了然,眨了眨眼悄咪咪道:“每個月總有這麽一兩天的,我讓小廚房給阿姐熬紅糖水。”

顧平寧還沒來及糾正自家妹妹不靠譜的猜測,就見徐公公已經走到跟前,笑着行禮道:“平寧縣主,太後請您進宮一聚。”

“徐公公,我今個兒身子不太利索。”顧平寧職業假笑,“不知可否改日?”

“縣主您說笑了,這太醫們都在宮裏,您若是有什麽不适之處,自有太醫為您診治。”

這話一出顧平寧就知道這一趟是非走不可了,于是一邊推着輪椅往院子裏走一邊不輕不重道:“這人身體不舒服啊脾氣難免不太好,待會兒平寧要是有什麽失禮之處,還請公公多多擔待了。”

顧平玉像一根小尾巴似的跟着顧平寧回房更衣,忍不住碎碎念道:“阿姐你可別像上回一樣在宮中受委屈了,不行,我還是派人去通知安王,有他在我也好放心些。”

“不用。”顧平寧想着自個剛剛才對人家說了些不中聽的話,現在是無論如何也不想再去找人幫忙的,于是岔開話題道,“你說胡府來向姑姑提親,是胡家的哪一位公子?”

“就是阿瑾的二叔。”

“我們的那位前姑父?”

“是他沒錯。”顧平玉壓低了聲音和自家姐姐咬耳朵,“說是合離後一直後悔不已,追悔莫及,現在上門想要求着破鏡重圓呢。”

這畢竟是長輩的私事,顧平寧也不好多問,外頭徐公公又催的急,只能壓下滿心疑惑進了宮。

安王殿下的消息顯然靈通的很,就算沒有顧平玉的通風報信也早早等在了永康宮門口。

顧平寧這會兒看見人家心裏覺得別扭,思來想去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于是草草地行了禮進入永康宮。

太後病重的消息已經傳了不少日子,這會兒真的見到了氣色卻還不錯,身上的暮氣雖說挺重,但精神卻出奇地好。

顧平寧其實很好奇太後非把她叫進宮的目的,總不能是眼看着姜家保不住了,就要殺了她這個轉交密信的無辜人士一同陪葬吧。

不過太後或許能不管顧不顧做出瘋狂之事,但皇家總應該還是有清醒之人吧。

果然下一刻殿外就傳來太監奸細的嗓音:“皇帝駕到——”

高坐在正殿上方的太後看了一眼自己的兒子和孫子,冷哼了一聲:“你們一個個倒來得及時,怎麽,怕哀家吃了她不成?”

藺耀陽沉不住氣,聽到這話忍不住上前一步:“皇祖母,平寧她……”

話說到一半卻被昭武帝打斷:“太後,朕是來告訴您,姜家的事情查清楚了,姜盛的兒女一輩均摻和進了勾結雲皓賣國之事,沒有一個清白。”

太後臉上的表情繃不住了,右手狠狠地拍在扶手上怒道:“你——”

“不過稚子無辜,姜家的長孫也快五歲了吧,朕記得是個伶俐的孩子。”

這一句話準确地戳在了太後的軟肋上,姜家是肯定保不住了,但這個留着姜氏血脈的孩子,按照太後的性子肯定是要護住的。

“皇帝想怎樣?”

“朕只是想起來平寧體弱,雖說她半個月後就要成為您的孫媳婦了,但還請太後顧念她身子,不要留她說話到太晚了。”

這對天家的母子你來我往二十多年,對話間終究只剩下了隐晦的試探和威脅。

太後冷冷地盯着面前的皇帝,嘴唇翕動,最終還是偏過頭,無奈地揮了揮手。

昭武帝目的達成便拱手告退,順便拎走了傻乎乎杵在一邊的小兒子。

太後揮退了侍女,大殿內最終只剩下了坐在輪椅上的顧平寧。

“要是換了半年前,哀家真想不到,會是你這麽個瘸子搶了阿阮的夫婿,毀了整個姜家。”

太後從高座上起身,一步一步向顧平寧靠近:“顧家的女兒當着了不得啊。當年的顧碧琴把皇上迷得五魂三道,你也是,一張楚楚可憐的臉蛋,竟讓哀家的乖孫兒不顧臉面地鬧出這些事端來。”

乍然間聽到自家姑姑和昭武帝還有一段過往的顧平寧心中驚疑,面上卻是半點神色不變:“太後真是擡舉我了,我與安王是陛下賜婚暫且不提,我一個閨閣女子,哪裏來的本事毀了姜家呢?”

“你敢說那密信不是你交給太子的?”

“信是我轉交的沒錯。但不是我讓姜家勾結雲皓舊族,不是我暗中殺害重臣之女,更不是我為了外戚之位做下無數肮髒龌龊事。佛家說諸法皆空,因果不虛,到底是誰毀了姜家,太後您當真不知嗎?”

“好好好!好一張伶牙利嘴!顧家的一個毛丫頭,你當真以為哀家奈何不了你嗎?”

“太後地位最崇,自然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只是不知姜家的稚兒得太後庇護,是否也有這般尊貴的福氣呢?”

太後停在了距離顧平寧一步遠的地方。

顧平寧不知道太後原來的打算是什麽,但她知道從昭武帝拿捏住太後軟肋的那一刻起,自己今天必定能平平安安走出這永康宮。

于是她索性随着自己心意推動輪椅往前一步,擡頭去看太後那雙渾濁的雙眼,壓低聲音輕輕道:“不過姜阮姑娘若泉下有知,看到自己最信任最親近的姑祖母如此維護殺害她的真兇,也不曉得會不會夜夜站在床頭泣淚呢?”

“姑祖母,西茗湖水好冷啊,阿阮好冷啊——”

作者有話說:平常笑眯眯脾氣超好的人一旦被戳到底線,都會有什麽樣的殺傷力?

——歡迎收看暴躁平寧的在線直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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