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天澤的這位公主名喚溫溪,她這會兒聽着顧平寧字字句句甩在自己臉上,突然低低笑了起來。
“縣主正是好命啊,父兄得力,家族蒙蔭,身有殘疾卻依舊能風風光光嫁給安王為妃,真是讓天下女子心向往之啊!”
這話聽着耳熟,當時姜阮第一次說的時候顧平寧還覺得新鮮,此刻卻覺得頗為無趣。
站前馬車前的溫溪尚不知曾有一個已死的姑娘和她發出同樣的感慨。
她冷笑了兩聲,然後猛地擡起頭,那雙無辜而溫潤的眼睛裏此時充滿了不甘和怨恨:“可我呢?我明明是天澤金尊玉貴的公主,身體裏流淌着最純正的皇族血脈,就因為天澤戰敗,我就要來大越受如此羞辱嗎?”
這番論調的思維邏輯簡直和姜阮一模一樣!
顧平寧想起這人白天還在馬蹄下被吓得瑟瑟發抖忍不住求救,剛剛卻一反常态不要命的往馬車上撞,忍不住猜測她這番矛盾的舉動不全是出于自願。
顧平寧看着仿若另一個姜阮的溫溪,到底沒能繼續怼人到底,只是輕嘆了一口氣:“公主怎麽想我無權幹涉,只是生命尊貴易脆,還望公主好自珍惜吧。”
丢下這一句話後,顧平寧再一次拒絕了藺耀陽相送的美意,放下車簾吩咐繼續回府。
她倒要看看,寺廟刺殺宮中毒殺現在連大街上碰瓷的戲碼都出來了,這背後不明緣由非不讓她過安生日子的人,到底還有什麽手段。
不過讓她失望的是,這回府的後半段路程平靜地連馬車都沒颠一下。
出門一天又意外頻發,顧平寧确實有些累到。
梅氏見她臉色難看,不由分說便把她趕回了房間休息,連讓她問問胡府給姑姑下聘之事的時間都沒有。
好在次日一早,閑不住的顧平玉就颠颠地跑來小苑,張口就是一聲響亮的“阿姐”。
顧平寧此時正在用早膳,見人進來親自給自家妹妹盛了一碗百合羹,笑着問道:“怎麽一大早就過來?”
“阿姐,聽說你昨日在街上教訓那什麽天澤公主了,據說是口若懸河擲地有聲,只把那個試圖占未來姐夫便宜的女人說的是啞口無言不敢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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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平玉的眼睛亮晶晶,只是聲音裏帶着惋惜:“只可惜我昨日沒能看到阿姐威風的場面,只聽人講一點都不過瘾。”
顧平寧實在不覺得那事情有什麽威風可言,也不知這大街上人雲亦雲都傳成了什麽模樣,只好轉移話題道:“昨日胡府來下聘,結果怎麽樣了?”
“日子定下來了,就在正月十九。”
“怎麽這麽快?連日子都定下來了?”
其實顧平玉也覺得這事情突然,但長輩的事情她不好多做議論,于是湊過去低聲道:“爹娘問了姑姑自個兒的意思,是姑姑自己同意的。”
這可有些奇怪了,顧平寧咽下口中的羹湯,皺着眉頭回憶道:“姑姑自到北境後,從未提起過這位胡家的二公子,現在怎麽又同意的這般爽快?阿玉你可知當年姑姑合離的緣由?”
“我聽阿瑾說起過一些,據說是……”
“小姐,大理寺的人在府外求見。”
紅纓進來的着急,甚至顧不上打斷顧平玉的話急切道:“小姐,天澤的那位溫溪公主在昨夜死了。”
這早膳也用的差不多了,顧平寧放下羹匙,用帕子擦了擦嘴,才開口問道:“怎麽死的?”
“吞金自盡。”紅纓的聲音頓了一下,才繼續道,“死前留下血書,說是小姐逼得她無顏茍活。”
“她放屁!”顧平玉沒想到自己剛剛還提起自家姐姐昨日的壯舉,還沒一盞茶的功夫就一盆髒水潑下來,當即氣的顧不上涵養大罵道,“自個兒矯情自戕還有臉掰扯我阿姐,這蠻國公主好大的臉!”
吞金加血書,這是有多大冤多大仇,是要逼得她阿姐聲名盡毀不成?
相比較之下顧平寧就淡定多了,她只是有點可惜昨日自己最後的那一句話,早知無用便不說了,反倒是顯得她聖母多事了。
“走吧,去前廳看看吧,這大理寺,也算是老熟人了。”
沒想到三人剛走出院子,就碰上梅氏身邊的貼身侍女過來回話:“夫人說大小姐安心在自己的院子呆在就行,此等小人的污蔑之詞無需理會,夫人自會料理。”
娘親這話說的霸氣,但顧平寧到底不放心,于是拉着自家妹妹躲在大廳的紅木屏風後偷聽。
廳上的大理寺卿這會兒簡直要愁禿頭,想當初他好不容易送走平寧縣主和安王殿下這兩尊大佛,就差燒高香求菩薩保佑別再攤上這兩個小祖宗了。
可是天不從人願,這天澤的使臣拿着他們公主死前的血書找上門,大理寺實在不好視若無睹,只得硬着頭皮登了将軍府的大門。
他原也沒想把顧平寧怎麽樣,不過就是走個過場也好給天澤一個交代,誰曾想梅氏高坐在主位上,喝了一口茶不緊不慢道:“我們家阿寧身子弱,昨個兒夜裏又吹了風,這等小事還請大人不要去打擾小女了。”
大理寺卿簡直要給這位大越唯一的女将軍跪下。
小事?怎麽說也是死了個公主好不好!
雖說天澤送到大越的公主不值錢,可這活生生留下血書被逼得吞金的名聲傳出去,大家的面子都挂不住啊!
“梅将軍,在下沒有別的意思。”大理寺卿站起來拱手道,“只是想請平寧縣主回憶一下昨日之事,也好給天澤一個交代。”
“倒真是有意思,天澤的公主自盡了,竟然還需要我們大越來給出交代,我竟不知這是哪門子的道理。”
“梅将軍說的是,本不應該上門打擾,實在是那封血書裏提到了縣主的名字,在下不得已才……”
梅氏輕飄飄看了他一言,出言打斷道:“昨日之事見證者衆多,大人上街随便一打聽便知,若是想要人證更是多的是,何苦來為難無辜的小女,當真以為我顧家的女兒無依可欺不成?”
大理寺卿額頭上的冷汗滴了下來,勉強掙紮道:“實在是職責所在,還望梅将軍通融。”
“啪!”
梅氏将手中的茶碗重重放下,板着臉冷言道:“上一回讓阿寧無辜受大理寺的牢獄之災已是我顧府無能。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這一回若是沒有确切的證據,我顧府是萬萬舍不得讓馬上要出嫁的女兒再沾上這樣的髒水!”
“梅将軍,在下這樣做正是為了縣主的名聲着想啊。”
“呵。”梅氏冷笑一聲,“阿寧昨日之言句句在理,你去問問那呱呱亂叫的蠻國人,是哪一句逼得他們嬌貴的公主要吞金自盡?再不然我和我夫君也可到大理寺和他們好好分辯分辯,省的整個京城都以為我們家阿寧是個沒人護着好欺負的軟柿子!”
平寧縣主好不好欺負大理寺卿暫時不得而知,但護起犢子來的鎮國将軍和梅将軍絕對不好惹就是了。
大理寺卿思索再三還是讪讪地告退了。
天澤的那幫使臣再敢來大理寺嚷嚷,就讓他們自個兒來顧府好了,相信前不久才将他們打的割地賠款俯首稱臣的兩位将軍會教他們好好做人的。
“哇哦!”顧平玉從屏風後伸出一個腦袋歡呼,“娘親威武!”
顧平寧推着輪椅跟着出來,看着自家護短又霸氣的娘親心裏有點欣喜又有些複雜。
她在聽聞溫溪自盡的消息後,其實就已經上陣做好了辯上幾輪的準備,和大理寺,和天澤使臣,和拎不清的圍觀群衆,打嘴仗嘛,她根本就不懼。
可怎麽說呢,這被人嚴嚴實實護在羽翼下的滋味實在太好,好到讓她的心裏又酸又軟,恍恍惚惚間想起她家哥哥那日羅裏吧嗦的那句話。
他說:“你不是一個人了,你有我們啊。”
顧平寧深吸了一口氣,她好像突然在這一刻想通了什麽,轉頭對着梅氏和顧平玉正色道:“娘親,阿玉,我有事想問你們。”
她頓了頓,右手不自覺地死死握住輪椅上的扶手,一字一句道:“關于當年我墜馬後的細節。”
這話一出,不僅是年紀還小沉不住氣的顧平玉變了臉色,就連一向沉穩的梅氏都睜大了眼睛,忍不住去看自己的女兒。
當年的墜馬之事,和顧平寧無法行走的雙腿,可以說幾乎是整個顧家都不願提及的禁忌。
顧子蠡夫婦愧疚當年拿年幼的女兒做餌又沒能護住她,顧含光顧平玉生怕戳到顧平寧的痛楚更是只字不提往事。
顧家上上下下用盡全力想讓時間去淡忘舊事,卻沒想到現在顧平寧突然提起此事。
梅氏揮推了下人,又親自為女兒倒了一杯茶:“阿寧想問什麽?”
顧平寧手握着茶杯,借着絲絲縷縷的熱氣掩蓋自己不穩的嗓音:“我想問,當年我墜馬後,身上可曾少了什麽物件?”
“相比于我騎馬出發前,最後我受傷昏迷歸營,我的衣物飾品,身上所穿腰間所系,不知可有缺漏?”
作者有話說:當當當當,護短又霸氣的梅将軍請查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