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稱帝之路(一)

陳致委婉地表示容韻并不相信算命, 還擺出了自己在四明山腳遭遇的失敗經驗作為參考。

譚倏聽得認真, 從失敗中總結經驗教訓, 底氣更足:“多謝陳仙友指點,我會計算周詳。昔日胡越亦不信命理,到後來也一樣被我說服了。”

陳致還想再勸, 就被譚倏用羞澀的小眼神撲閃撲閃地盯住了。

“……那你先透個底,準備計劃周詳?”

譚倏說:“出其不意,才有驚喜。”

陳致:“……”驚喜與驚吓, 不過一字之差啊。

陳致從林家別院回來, 心事重重。

在家對着鏡子練習了半天擺臉色的容韻一見到他凝重的神色,立刻破了功, 大跨步跑過去抱腰,又驚又怒地說:“師父!誰欺負你了?誰惹你生氣了?告訴我, 我替你報仇!”

陳致低頭看着漸漸能碰觸到自己下巴的腦袋,微微掙紮了一下:“你先放開我好好說。”

容韻擡頭, 一臉的泫然欲泣:“師父,你就算生氣,也不能把氣撒在我身上。”

陳致:“?”繼窦娥之後, 可能要出現一個陳娥。

容韻說:“你以前都讓我抱抱的。”

陳致明顯感受到腰間的臂膀越來越粗壯有力, 無奈道:“那時候你還小,現在長大了。”

容韻說:“幾天前你還讓我抱抱的!這才幾天,我吃什麽就長大了?”委屈得嘴巴都嘟起來,努力表現出稚氣未脫的樣子。

但是……

他用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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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嫣的臉。

那效果就有些驚悚了。

陳致仰起頭,對着西邊的太陽, 長長地嘆了口氣。

容韻抱着他繼續問:

“師父,你去林家做什麽了?”試探。

“是不是林之源讓你受氣了?”憤怒。

“你們剛見面不是還手牽手了嗎?”郁悶。

“……師父?”疑惑。

短短幾句話,各種情緒轉換毫無痕跡。

陳致無奈地說:“沒有。我與林兄聊天十分愉快。”

“十分愉快”一詞戳了容韻的心窩子。他不禁想:自己與師父一起這麽久,師父愉不愉快呢?就算愉快,又有沒有十分愉快呢?越想越糾結,對林之源的忌憚上升為嫉恨,表面卻涓滴不露,笑眯眯地說:“師父高興就好。”

陳致雖覺得他情緒變化有異,但是,他情緒變化經常有異,也就沒放在心上。

随着大會結束,房、古兩大世家離去,胡家投奔,杭州城又恢複了寧靜。現在想來,金陵的房家選在杭州舉行大會,明顯是趁容家無人做主,吳家自顧不暇,胡家獨木難支之際,有意為之。

如今幾家回過神來,自然要尋思着報複回去。

吳家最為積極,借口賞荷,邀請容韻與胡念心過府一聚。陳致自然随行。

荷花以品質高潔而著稱。甭管喜不喜歡,沖着這一點,幾大世家都在家裏養上了一池。吳家的荷花也沒比別家的好看到哪裏去,只是池塘大一些。

好在容韻與胡念心不是真的來看荷花,在池邊略站一站,用幾乎以假亂真的“欣賞”目光感嘆幾句,便算是完成任務,在主人的引領下,怡然自得地讨論起怎麽對付金陵幾大世家來。

吳家作陪的除了曾經登門的吳家二房少爺之外,吳家大房的大老爺也在。與陳致、容韻、胡念心五個人坐在涼亭裏,真是湊桌麻将還多一個人看熱鬧。

吳少爺新掌權,急于展示家主的威風,講話十分犀利:“房家對付容老弟與陳師父在先,消磨杭州在後,我等若不反擊,倒叫他們看輕了我們,行事越發無所顧忌,後患無窮啊。”

胡念心與陳致同時看向容韻,等他表态。

容韻卻在介意他剛才的那句“陳師父”,暗道:我是師父唯一的徒弟,你叫的哪門子的師父。

吳少爺見無人響應,頗為尴尬。他對胡念心舉家投靠之事很不以為然,認為是賣家求榮,又認為容韻年紀尚小,火候未到,便将注意力對準了“神秘莫測”的陳致,沖着他說:“陳師父是世外高人,不知有何高見?”

世家之争,陳致上輩子見多了也見膩了,沒興趣蹚渾水,便說:“高人不敢當,但我的确是外人,不便幹涉。”

容韻怕他糾纏師父,搶話道:“吳少爺有何高見?”

吳少爺說:“高見沒有,淺見倒有一條——離間計。”

容韻流露出些許興趣:“如何個離間法?”

吳少爺說:“林家與房家同為大世家,從地位到産業,競争了上百年。我們要對付房家,他豈不是最好的幫手?”

容韻道:“林家與房家同在金陵,守望相助,怕是不會輕易答應。”他故意用“輕易”兩字,留了餘地讓吳少爺在往前走一步。

果然,吳少爺乖乖地往前一跳:“輕易不會答應,便許以重利。只要房家土崩瓦解,留在金陵的那些産業我們鞭長莫及,自然都是林家的。”

陳致驚訝。他竟然想要讓房家土崩瓦解?

一直沉默的胡念心忍不住說:“房家乃金陵最大的世家之一,土崩瓦解怕是不易。”不僅是不易,而且是不能。江南世家能有今日地位,絕非一家之功。不管內鬥如何,關鍵時刻能一致對外才最叫人忌憚。但是這話他沒有資格說。從胡越買兇刺殺容玉城的那一刻起,江南世家同氣連枝的規矩就已經被破壞了。

“事在人為嘛。”吳少爺笑着,眼角露出幾分狠意。

容韻看看陳致,又看看胡念心,見兩人都不說話,故意露出左右為難的彷徨無助表情,等吳少爺再三保證此計萬無一失,縱然不成也沒有損失之後,才将信将疑地說:“那就聽吳兄的。”

胡念心嘴巴微張,猛然想起胡家的微妙處境,硬生生将話咽了下去。

吳少爺見成功地邁出了第一步,心情大好:“實不相瞞,其實我之所以有把握,全仰賴林兄的支持啊。”說着,就派人将譚倏請了出來。

陳致想過譚倏最近會出現,沒想到竟然是這樣的出現方式。

全場最驚訝的莫過于胡念心,完完全全的沒有心理準備,但瞄到鎮定自如的容韻與陳致後,立刻收斂了表情,淡定地看着譚倏慢慢走近。

總結了四明山算命攤的失敗教訓,譚倏沒有穿花裏胡哨的“戰衣”,而是一身杏色長衫,手持折扇,頭戴明珠,一個普通世家公子的打扮。

除了容韻,其他人都看了過去。

容韻在看陳致,見他也“目不轉睛”地看着譚倏,心中倒翻醋壇,暗道:姓林的打扮得如此妖嬈,一看就不是什麽好人。

譚倏不知道自己沒出場就将容韻得罪得死死的,還在努力給他留下好印象,禮數周到,與每個人打了招呼。

吳少爺感覺一切盡在掌握,等譚倏坐下,便迫不及待地描述起“倒房”大計。

陳致頗覺無味。

反正不管是容韻、胡念心、吳大少的杭州組,還是容韻、胡念心、譚倏的天命團,容韻都是當之無愧的核心,無需擔憂,他便趁衆人談興正濃,借故離開,一個人去欣賞荷花。

既然是賞花宴,總要有人賞花有人赴宴。

他在橋邊坐了會兒,有些犯困,便席地而坐,婉拒了吳家下人邀去客房的好意,墊着送來的蒲團,怡然自得地打盹。

容韻尋來時,見到的便是這番景象。

他靜靜地看了會兒,突然跑過去,一把抱住人。

陳致吓了一跳,差點從橋上摔下去,見是他,長舒了口氣道:“原來是你。”

容韻道:“師父以為是誰?還有誰會這樣抱住師父?”

陳致搖頭:“沒有了。這樣的纏人精一個已經吃不消,若是兩個,我豈不是連呼吸也不通暢了。”

容韻坦然道:“師父說我便說我吧!反正我要抱。”

陳致無奈地站起來,将兩人稍稍拉開距離:“你說你這是什麽時候養成的怪毛病,都是一家之主了,還像長不大的孩子。千萬別說在師父面前,你永遠是長不大的孩子。養不熟的是白眼狼,你掂量清楚了再說。”

容韻說:“那我永遠是師父的寶貝。”

陳致說:“我習慣了兩袖清風的日子,懷裏揣着寶貝走路都瘆的慌,趕明兒還是将寶貝送走吧。”

容韻張開雙臂又要抱,陳致率先跳開,笑道:“你這樣子,像極了望潮。”

容韻便去撲他。

陳致跑了一段路,回頭看容韻,突然覺得這場景眼熟得要命。只是,那人是那人,卻又不是那人了。

他站立不動,被容韻一把抱住。

“我抓住師父了!”容韻得意的時候,雙眼亮若燦星,仿佛耀眼了整片天空。

陳致被晃得眼疼。

“原來兩位在這裏,叫我好找。”第三個聲音插進來,雖然彬彬有禮,但是落在容韻耳朵,真是比破口大罵更令人讨厭。

他松開陳致,扭頭看向譚倏。

譚倏行雲流水般地把玩着手中的扇子,努力地表現出潇灑的一面:“容公子似乎對吳公子的建議不大滿意?”

容韻不冷不熱地說:“哦?”

譚倏說:“容公子不滿意是對的。聽說房家不久前收羅了十個江南的絕色美女送與西南王,令吳家大小姐不開心。這項計劃本就出于吳家的私心報複,我們若是同意,變成了他手中的刀。”

容韻說:“你既然不同意,為何要來?”

譚倏正色道:“我來此,是為了見容公子。”

容韻說:“看來是我容家的門太小,請不起林公子,才要你跑到吳家來見我。”

陳致原以為譚倏多少會露出尴尬或無措,誰知竟面不改色。他說:“這是機緣巧合。我本打算邀請榮公子過府一聚,卻被吳家捷足先登,想着相請不如偶遇,方才來此。”

容韻道:“你見我為何?”

譚倏說:“論政。”

容韻皺眉:“論政?”

“不錯,”譚倏興致勃勃地問,“容公子以為,誰能結束亂世?”

容韻覺得這人奇怪極了,誰會與一個初次見面的人袒露心聲、暢談國事?但師父沒說話,只好按捺着性子聊下去:“唔,自然是西南王。”

譚倏翻開折扇,輕輕地搖了搖:“容公子所言不實。容家若要支持西南王,大有機會,何必等到今日?”

容韻說:“此一時,彼一時。”

“此時如何,彼時又如何?”以為勾起了他的談性,譚倏笑得燦爛。

容韻說:“此時我做主,彼時我爹做主。”

譚倏:“……”也是挺有道理的。

譚倏又說:“陳軒襄雖然繼承了西南王位,卻胸無大志,與其父相差甚遠,難當大任。”

容韻說:“這樣啊……”

譚倏期待地等着他說出下一個名字。

“那就沒辦法了。”容韻說着,就準備拉陳致回去。

“等……等一下。”譚倏攔住他的去路,心中無比抓狂:什麽叫做“那就沒辦法了”?身為天道之子,不應該怼天怼地怼世道,充滿了“沒有我,天下就是搞不定啊”的謎之自信嗎?為什麽胸無大志!

容韻不耐煩地看着他,大有他再說一句廢話,自己立馬翻臉的架勢。

譚倏看懂了他的表情,開門見山地說:“我欲效仿念心兄,投效主公麾下。”雖然他的自我價值還沒有體現出來,但是,有林家做後盾,容韻絕對沒有推拒之理。哪怕對他不放心,也絕對會先收下,再收拾。

但是,容韻豈是一般人能揣度到的?他不假思索地說:“不收。”

譚倏:“……”

他臉色慘白的陳致都要看不下去了,忍不住說:“難得林公子态度赤城,你考慮一下也無妨。”

無妨無妨……誰說無妨?

人還沒進門呢,師父已經向着他說話了,等登堂入室了還會好?

容韻內心擰出了一把又一把的酸醋,表面卻不得不給陳致面子:“既然師父這麽說了,你便按照胡家的做法,把林家并入吧。”他以為林之源傻歸傻,不可能傻得将整個家族奉送,畢竟胡念心是有愧于他,又有胡越遺命,不得不從,林家絕不可能如此。所以,當他聽到譚倏毫不猶豫地答應時,臉上的鎮定終于龜裂。

吳家費盡心機折騰了一出賞荷宴,最後啥好處沒撈到不說,賠了一頓飯不說,還多了一個強大的鄰居,可以想象心有多塞。

為免他狗急跳牆,趁着容、胡、林三家産業沒有徹底合并,先發制人,容韻制定了許多後發而先至的作戰方案,誰知一個都沒用上。

打聽西南王近況的探子終于傳來消息:

西南王的确表示要冊封王妃,但條件是——男的。

不必說,送了一個大小姐的吳家與送了十個絕色美女的房家此時正捶胸頓足。但是有了容韻先前散布的消息打底,他們很快就調整了作戰方針。

本以為西南王要幾個男寵玩玩,幾家都準備推個庶子或旁系出去,但現在西南王要正兒八經地冊封一個男王妃,那性質就完全不一樣了。這家世地位必須比照着吳家大小姐來呀。

容韻已經想象到各家為了王妃之位,豁出臉皮,敬獻嫡子的龌龊場景,只是真到了那一天,事情遠比他想象的更加無恥。

房家送了嫡出的小兒子,古家送了三房長子——就是去畫舫那天,與容韻、陳致見了一面的古毅,吳家送的……是二房長子。因為同在杭州城,他們收到的吳家消息最多最詳細。

據說一開始吳少爺是不肯的。他雖然是鳏夫,卻娶過妻、生過子,若去西南王身邊争寵,成與不成都是流傳萬世的笑柄。但吳家大房表現得很強勢,理由也擲地有聲——你兒子都生了,後繼有人,就算嫁出去也不怕斷了香火。而且,吳家大房承諾,若是西南王想要孩子,可以讓吳家大小姐代孕。兩人是堂兄妹,血脈相連,再合适不過。不知吳少爺怎麽想的,最後竟然同意了,準備着這幾天就啓程去廣州。

對此,陳致只能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吳少爺離開沒多久,胡念心突然提起容家與西南王的關系。他說:“西南王兵強馬壯,拿下兩廣,是主公争霸天下的絆腳石。我們應該在他身邊投放探子才是。”

容韻道:“依你之見……”

胡念心說:“我已經物色了十名俊俏的童子,不日就能培訓成功,送往廣州。”

經過秀凝的悲劇之後,陳致對這種賣女、賣兒、甚至賣別人家的兒女來求榮的行為,甚為不恥。但他也知道,争奪天下本就是血淋淋的事,沒有太多純潔空白的空間。故而也不反對,只是在讨論的時候,徑自出門賞花去了。

容家也有荷花池,雖然不如吳家的大,卻花更豔,色更紅。

陳致欣賞着荷花,容韻欣賞着陳致。

等陳致回頭看他,才收斂表情走過去:“師父放心,他的提議我已經駁回了。”

陳致驚訝:“為何?”

容韻說:“師父不喜歡。”

陳致老早就發現他将自己看得太重要,卻沒想到竟然重要到左右決定的地步,當下肅容道:“你今日因為師不喜,就否決了胡念心的提議。日後是否會因心上人不喜,就置天下于不顧?古往今來,多少昏君便是敗在‘喜’與‘不喜’這個字上。”

容韻說:“沒那麽嚴重。師父不喜,我便不做。反正,世上的馬路千千萬,此路不通,便有其他路。”

陳致并不是真的想要勸他改變主意,只是不希望他将自己的情緒置于正事之上,見自己說不通,便有些想念譚倏。自從譚倏加入容韻的陣營之後,就致力于讓容韻走上君王的道理。容韻被他煩怕了,往往會答應一些無關痛癢的小要求。只是林之源的父親——林家家主知道他将整個家族送給容韻之後,整個人都不好了。原本在五龍潭靜養,得到消息後,連夜趕到杭州,将譚倏劈頭蓋臉地罵了一頓,又是跪祠堂,又是挨鞭子,到最後,卻是自己先服了軟。

可是譚倏“傷重”,只好留在家中養身體。

容韻見他走神,問道:“師父在想什麽?”

“譚……昙花。”好在陳致舌頭靈活,及時地轉了個彎。

容韻對師父的喜好很是上心,當下興致勃勃地問:“師父喜歡昙花?”

陳致點頭。其實,他更喜歡自己能養活自己的昙花——像譚倏這樣,多美好。可惜不能看真身。

得到陳致承認的容韻高興不已,三天便建起了一座專門養花的園子,移植了許多珍貴的花草過來,最引人矚目的自然是孔雀昙花。

自從有了昙花,陳致發呆的次數少了,上園子的次數多了,于是,容韻覺得事情并沒有他想象中那麽美好。師父感激的抱抱自然沒有,孝敬師父理所應當,連師父陪他處理事務的優待都沒有了,每日吃飯都要三催四請。

日子不能這麽過下去了。

容韻決定找一件事轉移陳致的注意力。他還沒有出手,事情就主動找上了門——潛伏在廣州的探子在陳軒襄的卧室裏臨摹了一幅美人圖。

美人圖沒什麽,唯一的問題是——圖上的人是容韻。

雖然探子功力有限,只臨摹出了個大概的輪廓,但是神韻抓得極準,每個見過容韻的人都不會認錯。

聯想到陳軒襄的喜好,他在屋裏挂一副擁有“傾國傾城之貌”的容韻的畫像就不足為奇了,問題是,到底是誰畫了那副畫像,并送給了西南王。

因為陳致不愛出門,容韻為了陪他,也極少露面,偶爾出門,也是以馬車代步,外人見到他的機會少得可以忽略不計,因此,畫畫像的應當是內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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