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稱帝之路(九)

陳致将目前的線索攏到一起:“西南王在湖廣選秀, 佳麗被送到了一個福建人手中……你能想到什麽?”容韻敏銳的觀察力總能從細枝末節洞悉真相, 他對此寄予厚望。

但這次容韻也一頭霧水:“福建投靠西南王之後, 深受寵信。”

好像也只能這麽解釋了。

陳致在房間裏轉了一圈,突然低頭看鐐铐,似乎在考慮怎麽将他取下來。

“師父我幫你。”容韻将簪子從頭上取下, 烏黑長發傾瀉而下,絲絲順滑,竟不太淩亂。他随意攏了下散開的頭發, 低頭将簪子一頭插入孔中, 前後左右地挑動着,過了會兒, 就聽咔嚓一聲,鎖被打開了。

陳致将手铐取下, 活動了下酸澀的手腕,覺得有人在碰腳, 一低頭,容韻已經蹲在地上解腳鐐了。

他解得認真,頭發拖地也未察覺, 陳致看不過去, 彎腰挽起他的頭發,想松松地握住,誰知那頭發打滑,抓了一把散了一半。

……

堂堂仙人,一發不握, 何以握蒼生?

陳致怄氣地将頭發重新攏住,微微用力。哼,你往哪兒逃也逃不出我的五指山。

容韻尴尬地看着師父有些孩子氣的表情,拿着簪子的手不知該往哪兒放,等陳致看過來,才遞到他的手裏:“師父幫我束發吧。”

“嗯。”陳致沒有拒絕,讓他坐好,以指代梳,輕輕地捋了兩下,娴熟地盤了個發髻。

容韻伸手摸了摸:“師父梳得真好。”

“那當然,我妹妹小時候的頭發都是我梳的。”陳致嘴角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絲微笑。

容韻張大眼睛:“我還有師姑?師姑現在在哪裏?”

陳致笑容僵了僵:“當然在她應該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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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韻沉默了會兒問:“是京城嗎?”

陳致愣了下,才回想起自己曾編造了陳朝皇室後裔的身份。

容韻見他不說話,以為想起了傷心事,輕輕地将腦袋靠過去,抱着他說:“師父還有我。”

陳致想摸他的頭,動手了又想起頭發是自己梳的,不忍破壞,改而拍他的肩膀:“這麽大的人了,怎麽還動不動就摟摟抱抱的。”

容韻仰頭看了他一眼,繼續低頭抱住:“除了師父之外,我也沒有其他可抱。”

陳致适時地灌輸觀念:“等你娶媳婦了就有了。”

容韻想象了一下,嫌棄地皺眉:“那太矮了。”

陳致低頭看着他的頭皮,暗道:矮冬瓜還好意思嫌棄別人。說起來,前世的崔嫣小時候個子也不高,據說十二歲才猛地往上蹿了蹿,陳致這輩子小時候倒比前世高一點兒,只是十二歲時沒有太大的變化,依舊按部就班地一點點長高,也不知以後能不能達到崔嫣的高度。

他說:“姑娘不嫌你你就謝天謝地吧。”

因為一句調侃,容韻生了一下午的悶氣,到晚上也不見好,飯吃了一點兒,就踮起腳去牆根貼着。陳致要解鐐铐,他也不肯,說腳上有重量,能自己拉長點。

陳致哭笑不得:“也許拖得更矮了呢。”

容韻一下子變了臉色,想抽發簪給自己解鎖,又想起頭發是陳致梳的,舍不得拆,就打起陳致的主意。

陳致想也不想地拒絕:“休想我披頭散發。”

容韻說:“我也給師父梳頭發。”

陳致狐疑地看着他。

容韻說:“我的頭發都是自己梳的。”

想起他平時的儀容儀表還算得體,陳致總算給了他一個機會,将發簪拆下來給他。他接過來,利落地打開腳鐐,開手铐的時候,因為鎖與手腕的位置太接近,插孔不方便,陳致便幫他插進去,讓他自己按着發簪輕輕地轉動,沒多久,手铐就打開了。

陳致說:“你從哪兒學會的?”

容韻說:“我爹教的。他送了娘一個百寶箱,隔幾天就偷偷地往裏頭塞東西,然後騙娘說是百寶箱生錢了。如果我爹出遠門,就讓我來塞。”

陳致:“……”

容韻見陳致半晌沒說話,問:“師父怎麽了?”

陳致按着自己的額頭:“我也不知道怎麽了,突然很想汪汪汪地叫幾聲。”

但是不等他開口,外面就有人哭天搶地地大喊。聲音太嘈雜,陳致和容韻靠到窗邊才隐約聽見外面喊的是“走水”。因為窗戶太小,視野有限,看不見火源,容韻拿起腳鐐砸在窗上,又飛身踹了一腳,直接将整個窗框踢了出去。

容韻率先鑽出去,回身去拉陳致。

陳致一邊爬窗,一邊費解地問:“你為什麽不直接踹門?”

容韻:“……”

走到外面,明顯能看到三面火光,哭喊聲、怒罵聲、重物倒地聲,四面八方都有。容韻抱着陳致飛上屋頂。從高處看,村裏的情景便一目了然。一共有三處起火,兩處火勢猛烈,已經從兩邊蔓延,一處正圍着一群人潑水。

“好身手!”絡腮胡男帶着幾個一同關押的青年從前面沖出來,舉頭看他們,手裏還提着肇事的火把。

陳致從屋頂上飄下來:“外面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絡腮胡男睜大眼睛,似乎覺得陳致的“輕功”十分神奇,被問到第二遍才回答:“我點了火……有個大人物和兩個護衛一起往西邊去了,等他們救火後,一定會趕去保護他。我們往東走!”

說得有些語無倫次,但陳致聽懂了。火絡腮胡男點的,有個大人物往西逃,等這裏的看守救完火之後,一定會跟着往西邊去,所以從東邊走更安全。

陳致問:“那個大人物長什麽樣?”

“白臉細脖子,眼睛黑亮,看着十分斯文,哦,額頭還有一顆小黑痣。”絡腮胡男說。

陳致頓時激動起來。不就是窗洞看到的那個福建人?他問:“他只帶了兩個護衛?”

絡腮胡男點點頭,随即道:“你想拿他當人質?我同你去。”

陳致道:“那他們怎麽辦?”

絡腮胡男回頭,那些青年都一臉慌張地看着他,生怕自己被丢下。陳致也不羅嗦,問清楚方向,就帶着容韻趕了過去,絡腮胡男則帶着其他人往東走。

半路上,容韻拉住陳致的手說:“師父,我覺得他有點不對勁。”

陳致剛開口問哪裏不對勁,車夫與奶娘就從旁邊的房子裏蹿出來,與他們會和。他們被關的地方離火源更遠,所以到現在才逃出來。

容韻說:“我覺得他對太過于關注那個福建人了。”

陳致一想,的确如此。絡腮胡男對那人的描述幾乎到了觀察入味的地步,這絕不是縱火後,倉促逃竄時會注意的。“那我們往其他方向走?”

容韻說:“師父不想看看他們到底要做什麽嗎?”

雖然很想看,但必須在容韻絕對安全的前提下。

容韻說:“我相信師父會好好照顧我的,再說,他們也在附近,我不會有事的。”他口中的“他們”,就是暗中保護的前後左右四路人馬。

雖然他被關了起來,但是他們的交流從未中斷,有時候是一個自然得不能再自然的摸頭發動作,有時候是一陣奇怪的鳥聲。

陳致稍稍放心,依言繼續追下去。除非對方故意等自己,不然他們先走了這麽長的時間,遇到的可能性并不是很大。

偏偏,對方就是在等自己。

荒郊野外,一張雕工精細的八仙桌,一壺清香撲鼻的大紅袍,還有一個額頭長着小黑痣的斯文人倒屣相迎。

那人一邊迎向陳致等人,一邊笑着抱拳:“何其有幸,在這山清水秀之地,偶遇江南特使。”

對方既然有備而來,自己也不必藏着掖着。陳致回禮:“倒是個處心積慮的偶遇。”

那人不以為恥,反以為榮:“若非如此,如何能請到江南特使?”

容韻忽然說:“你這句‘若非如此’,倒是标準得很。”

那人哈哈笑道:“看來兩位對福建人略有誤解,并不是每個福建人都是湖、福不分,我之前特意這麽說,只是想引起兩位對我的興趣。若是普通人,哪怕知道我來自福建,也不會多想,唯有江南特使,必然會留個心眼,想要一探究竟。”

既然容韻開口,陳致樂得做甩手掌櫃,用眼神鼓勵他多多發言。

容韻只好繼續道:“那個絡腮胡也是你的人?”

那人說:“不錯。他派了不少人守在通向長沙府的必經之路,總算皇天不負有心人,沒讓我白等一場。不管是刻意還是偶遇,既然讓我們碰上了,就說明是一路人,何不坐下詳談?這大紅袍産自武夷,有獨特的岩骨花香,還請諸位品評。”他招呼衆人落座,親自斟茶。

奶娘與車夫聞了聞,不敢肯定,便将茶杯放了回去。

那人對他們的戒備視若無睹,微笑道:“容我自薦。在下姓湯,單名一個煊,乃是福建太守湯則靈的次子。”

湯煊之名,容韻略有耳聞。少時便有神通之稱,可惜行事狂放不羁,常年在外游歷,還寫了一本《武夷閑士之江山游記》,記錄了大江南北的奇聞異事,頗受追捧。他也看過,十分喜歡他筆下趣聞,臉色頓時緩和不少:“你在為西南王做事?”

湯煊說:“我若肯為他做事,何至于跑到山裏頭放火?”

容韻說:“據我所知,福建已歸順西南王。”

湯煊嘆氣道:“我們一向與江西同進退,他們先服了軟,我們還能如何?刀架在脖子上的時候,膝蓋骨總要軟一軟的。不過,我相信容公子能将江南打理得如此井井有條,必有百龍之智,哪裏會受西南王那些小伎倆的蒙蔽?果然,我這不是等到你們了嗎?”

容韻說:“你知道我們會來?”

湯煊說:“聽說江西與你們聯姻告吹,我就知道這紙多半是包不住火了,立刻派人嚴守通向長沙府的各大要道。正巧湖廣境內在大肆抓捕外鄉人,我便派人混入其中,守株待兔。後來楊遠,就是絡腮胡,通知我說有一行人氣度非凡,不似池中物,我便趕了過來。第一個照面,雖然隔着窗紙,只能看到洞口大小的眼睛,但俗話說,管中窺豹,可見一斑,只是一雙眼睛,已讓我有了七八成的把握。果然,楊遠放火之後,就将你們送到了我身邊。”

這話聽起來委實肉麻。

陳致忍不住喝了口茶壓壓驚。

容韻等三人瞪大眼睛看着他,就差摳着他的喉嚨讓他吐出來了。

湯煊倒十分驚喜:“看來這位公子相信了我的話。”

陳致真誠地搖搖頭:“我只是口渴又不怕毒。”

湯煊愣了下,哈哈笑道:“這位公子真是真性情!不知如何稱呼,雖是初次相見,我已經預見到日後我們必然會成為莫逆之交!”

容韻硬生生地将話題從陳致身上拉回來:“你千方百計地引我們出來,到底是為了什麽?”

湯煊笑道:“當然是為了,聯合。”

早在西南王攻下湖廣之前,湯則靈就提過聯合江南,對抗兩廣,那時候湯煊是反對的。在他看來,江南都是一群跪舔西南王腳底的小醜,不可與之謀事,直到容韻橫空出世,他才對江南一帶有了幾分上心。

後來湖廣破,江西降,福建獨木難支,只好暫時依附西南王,求得時間另謀出路。

這次,換做湯煊主動提出聯合江南了。

但是,在聯合之前,他還需要一場考驗來驗證,江南這群人到底是豬隊友還是神隊友。于是才有了冷眼看江西太守與他們打得火熱的一幕。

容韻最後也不負所望,眼了一場“郎情妾意”,又在關鍵時刻提褲子不認人,将對方耍得團團轉。

那時候他就有預感,對方一定會将手伸到會盟中。

只是,他的手有多長呢?是簡單地丢塊石頭,蕩一圈漣漪,還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他十分期待。

同樣,容韻也在猜測對方的目的。容府坐落在杭州,想要聯合,一封書信即可,何必在西南王的土地上拐彎抹角,弄得如此麻煩?可見背後一定還有其他的原因。

他問:“西南王找這些人到底做什麽?”

湯煊說:“如今長沙府流傳着兩種說法,一種說西南王正在修煉邪功,需要采補青壯男子;另一種說西南王正要組建一支軍隊,不必其他技能,會死即可。”

兩種聽起來都不怎麽美妙。

陳致說:“你在這裏……是負責此事?”

湯煊笑道:“我若負責此事,何必給你甲乙兩個選擇?我知道你們可能在這裏,就僞造了西南王的書信,讓他們以為我是西南王府的特使,這才讓我住下來。”

容韻說:“你這樣大張旗鼓,不怕打草驚蛇嗎?”

湯煊說:“你不知道在湖廣有多少個這樣村莊,就算發生點什麽,也絕不會驚動西南王。再說,王為喜昨日抵達長沙府,西南王一定圍着他團團轉,哪裏有空理會其他事情。”

陳致與容韻對視一眼,容韻說:“你下一步有何打算?”

湯煊笑道:“那要看你們的了。你們若是願意與我合作,我自當想辦法助你們一臂之力。”

容韻說:“我若要去長沙府呢?”

湯煊道:“這還不是一句話的事?我自當送你們光明正大地走進長沙府。”

多個朋友比多個敵人好。

這道題其實不用思考對,已經有了答案。

容韻答應了湯煊提出的聯合要求——于是,在西南王與北方燕朝會盟的重要日子,代表江浙的容韻與代表福建的湯煊,先一步結成了聯盟。

湯煊說要将他們光明正大地帶進去,果然就光明正大地帶進去。十輛馬車組成浩浩蕩蕩的車隊,從官道上大搖大擺地通過了長沙府的關卡,送進了臨時招呼他們的芙蓉山莊。

來不及洗澡休整,他就将容韻和陳致叫過去密談。

時至今日,他們依舊沒有報過身份,不過對方顯然了然于胸,私底下一口一個容公子和仙人,但是有人在的情況下,又是按照陳致的說法,稱他們為大程公子和小程公子。他們在這裏的身份是客卿,與其他客卿混在一處,除了臉以外,倒也不引人注目。

容韻依舊是那張英氣勃勃的面具,陳致用的是真臉,因為在湯煊面前露了相,這時倒不好再戴一張了。好在他連夜回想了自己前世的經歷,想來想去,除了天打雷劈後沒轉過世的單不赦和轉了世又恢複記憶的燕北驕兩朵奇葩之外,倒也沒什麽其他認識的人。

說是密談,其實是湯煊将眼下的情形告知他們:“會盟還沒有正式開始,聽說西南王在會盟之前,想要先開一場百美宴,正從廣州運送美人與畫像過來。”

來了來了,還是來了。

陳致看了眼容韻,暗自慶幸他戴了面具。

容韻問:“你可知道百美宴是哪百美?”

湯煊摸出把扇子搖了搖:“西南王身邊美人如雲,我哪裏能每個都認識。不過我聽說,這一百美其實沒有湊齊,至今為止,只有八十九美,而且其中還有二十幾個是女人,包括了江南的美女。”

他對江南吳、房等世家的做法很是不滿,覺得他們身在江南,竟然支持西南王,是典型的吃裏扒外,最可笑的是,支持到後來,光給錢還不夠,嫡子嫡女都送進去了,卻沒落下半個名分,簡直是世家之恥。

湯煊道:“你們放心好了,這場百美宴邀請了不少文人墨客,我帶你們進去也無妨,只是擔心容公子的臉會招來禍事。”

容韻不甘示弱地說:“湯公子還是擔心擔心自己吧。”

湯煊摸着自己的臉說:“不用擔心了,西南王見我的第一天,就親手為我繪制了一張畫像,已經收錄到八十九美之中了。我如今唯一擔心的是排名,據說百美以美貌分了個三六九等,頭等的叫仙人之姿,是天上有、地上無的極品之貌。其次叫傾國之色,堪稱紅顏禍水。再往下,便是出衆之容,雖然也是美貌,只是沒有泯然于衆罷了。”

陳致聽後,覺得西南王真是很會搞事情。原本容貌以一二三四評個高低已經備受争議了——至少黃圭說,容韻攻打西南王就是為了第二的名次,現在還要分個上中下,都是美人,怕是誰也不服誰。如果天下不幸,真的讓西南王坐上皇位,光是他後宮佳麗三千人的争鬥,就可能再将朝廷颠覆一次。

他一邊感慨一邊興致勃勃地問:“百美宴什麽時候開始?”

倒也不是很久,不過是五天之後。

天公作美,前兩天還是淫雨霏霏,到了宴會開始的時候,竟然烏雲退散,天放光華,山莊的杜鵑花沾着雨露,如含羞帶怯的美人,叫人又愛又憐。

提前到場的賓客都啧啧稱奇,個個說西南王鴻運到頭,有真龍之相,連天上的雷公都要為之讓路。

陳致聽得心裏癢癢,直想沖到天上去問問,到底是不是這麽回事。

可惜不等他付諸行動,一群美人就魚貫而入。

剛剛還叽叽喳喳說個不停的賓客不約而同地停下口,将眼睛看去。

此時,春光正好。碧綠鮮嫩的青草猶如一塊天然的地毯,承受着美人們輕輕柔柔的腳步,還要将她們一個個襯托得嬌豔欲滴。

賓客們數着人數,一共出來了二十位,個個都是百裏挑一的美女,雖然穿着統一的杏色紗裙,卻春花秋月,各有所長,看得人應接不暇,分不出究竟哪個更美些。

“歡迎諸位莅臨百美宴。”

二十位美女不約而同地盈盈一拜,那聲音如黃鹂、如落玉,真是美麗不可方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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