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計劃變更, 一笑之人明日起對付智氏一族。你, 明日起, 對付高氏一族。”

面對兩人的震驚,明如晝不緊不慢,将方才之話重複一遍, 還貼心地為戰狂補充:“你面對高氏,可輸不可贏。至于一笑之人——”他說,“你接替戰狂的任務, 繼續打敗智氏就可。”

人生驚奇之處莫過于此!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塞翁得馬焉知非禍!

悲喜對調,福禍逆轉!

也不知多少花兒在一笑之人心中怒放, 他眼看戰狂,狂笑出聲:“大人放心, 我一定完成任務!”

如今一笑之人有多開心,戰狂就有多憤怒, 他厲聲道:“這個調任命令我決不接受!”

明如晝不免又嘆了一口氣。

有時候他也覺得這些手下挺招人讨厭的。

他明明願意好好地同他們說話,他們非要逼得他動手将他們狠狠教訓一番,才能明白“聽話”二字怎麽寫。他的手摸上了自己的燈, 琢磨着這次該給對方一個什麽教訓。

——也許不止是教訓。

畢竟他之前将一笑之人揍得屁滾尿流, 連逃三千裏的事情還沒過去幾天,就又有人挑戰他的命令了。

這一次索性殺人祭旗吧。

明如晝如是想。

如今正道已經在落心齋彙合,也許不日就要加入燧宮與世家的戰場,到時必然多方重壓。燧宮只需可以聽命趕死之人。

對!就是這樣!

一笑之人差點脫口叫好!

就這樣和明如晝頂上去再像我之前一樣被明如晝狠狠教訓一頓吧!

但是戰狂眼看明如晝氣勢節節攀升,很像是要玩真的模樣, 回想起兩人的實力差距,居然硬生生轉了口風,說:“但是……如果為了我燧宮大業,我個人的榮辱可以先放到一邊,我願意接受這個命令。”

一笑之人目瞪口呆:這就慫了??

明如晝也是意外。不過只意外了一瞬,達到目的的他就恢複和煦,勉勵道:“很好,你們好好完成任務,不必太過在意一時對高澹的勝負。畢竟,也許未來……大家都是同僚。”

他說着,意味不明地笑了起來。

落心齋置身劍宮以南、澤國以北,地處群山之中,卻非如劍宮一般高峰獨絕,而是坐落山中谷地之間,此谷有一溫泉活水,谷中四季如春,雲煙渺渺,花紅柳綠中藏瑞鳥異獸,雲霧蒸騰裏生仙音繞梁,加之落心齋只收女性入門牆,個個臻首娥眉,國色天香,恍若神妃仙子,正是仙娥生仙境,不在凡俗中。

只可惜今時今日,幽陸深陷界淵的滔天魔焰之中,哪怕仙人仙境,也要染上三分肅殺!

落心齋指南亭,既是一風景獨好的谷中高處,也是多年來落心齋迎接外客的地方。

今日五家齊聚,齋主靜疑女冠招待各家來人,如今除了大慶皇帝坐鎮西京、密宗釋尊向來難出密宗一步之外,劍宮掌教晏真人、佛國戒律首座都到了現場。

晏真人此行除了為界淵之事以外,還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要告知其餘人,便是言枕詞先時與他說的“神念”一事!

衆人聽罷,因事涉靜微女冠,靜疑女冠額外關注:“神念行動,可有蹤跡?”

晏真人沉聲道:“此事其實早有端倪,我相信這幾年大家派中或多或少有些無法解釋、本也不該發生之事。這些事情細細想來,被人弄鬼的痕跡其實非常明顯。只是——恐怕大家也如老道一樣,實在找不到多少證據證明這一點。如今也不怕說出來,劍宮至寶離禹塵劍,曾因一件發生在劍宮中的邪祟之事而劍身龜裂,當時還是托了音流向佛國求借了雪海佛心,才使離禹塵劍恢複原貌。”

其餘幾人看向戒律首座。

戒律首座心神一時恍惚。此事他并未參與,只是想到了上澄和尚與無智,頓覺二者音容笑貌,歷歷在目。而後他忍住悲意,道:“昔日原音流前來佛寺一事,老衲也是知道的。只是不知有離禹塵劍這一茬。不過以師兄的素日心性……”這一句他說得額外複雜,“若只是借佛心驅除邪祟,想來他無有不肯。”

靜疑女冠靜靜聽罷,面容關切,欠身問晏真人:“不知鏡留君如今安好?”

晏真人肅容道:“師叔尚好。”

應有禮節盡過,靜疑女冠才說了正題,輕輕嘆息:“二百年前鏡留君殺天聞明炎,兩百年後鏡留君再挫神念之謀,真是我正道擎天之柱。只可惜神念來無影去無蹤,無法昭告天下,徒使英雄無名。這實乃我天下正道的損失。可一想幽陸廣大,無數隐姓埋名的前輩高人将其守護,不惜聲名性命,又覺吾道不孤。”

她頓了一頓,為兩派這段時日以來的糾紛下了定論:

“算算日子,靜微師妹殁于劍宮的時日,正當是神念最後的猖獗。待此間事了,我必親自求見鏡留君,向其致謝。”

說罷,她再肅容道:“如今神念之事已畢,界淵之事卻方才開始。燧宮席卷北疆後再度進犯世家,野心昭然若揭,三百年前邪魔崛起之事如今再度重演,生靈負又塗炭,我正道卻絕不容忍。但世家指責大慶與燧宮勾結,此事尤有商榷之處。我忝為此任盟主,須得問大家一聲,諸位如何看待此事?”

“女冠、真人、大師,請諸位明辨,此言可笑之至!大慶身為正道中的一員,多年來一向堅守正道,從不容邪魔于國中猖獗,如今又怎麽會與邪魔茍且?”靜疑女冠話音一落,大慶代表就自席中出列。

如今置身指南亭的并非大慶無名之輩。

他一身布衣,面容清癯,仙風道骨,正是大慶五候之一、擅長扶鸾的奉天候!

奉天候有備而來,自席中出列,侃侃而談:“何況捉賊拿贓,試問我大慶是如何與邪魔勾連?世家是有人證還是有物證?”他說至此處,話鋒一轉,又道,“世家出身,諸位都知。這些年來,世家邊界防線人手不管如何調換,其與我大慶接壤的那一處,永遠有最多的兵力與最嚴密的布局。說我大慶與燧宮勾結的,是想說我大慶指示燧宮之人,非得通過防守最嚴的地方進攻世家嗎?”

燧宮之人憑空大舉出現世家與大慶邊界,是一疑點。

但世家手上并沒有任何大慶與燧宮勾結的證據,也是很重要的一點。

晏真人等人都沉吟不語,靜疑女冠便問:“燧宮進犯世家那一日,大慶必然看見動向,為何不見絲毫反應?”

奉天候坦然道:“當日并不知進攻世家的是燧宮中人。守關将軍守的是我大慶的邊關,世家邊關出了什麽事情和我大慶有什麽幹系?這兩年守關的是熊将軍,熊将軍在事發的第一時間就傳書西京,請陛下及朝中大人裁決,而後陛下過目,朝堂議論,于三日後的下午再發消息至熊将軍處,指示熊将軍按兵不動,緊守邊關。這些都是有往來記錄,大慶可将其一一拿出。”

靜疑女冠微微點頭。

晏真人此時道:“但不管如何,燧宮忽然從大慶邊界飛至世家邊界,确實于不動聲色間橫跨了整個大慶。此事大慶有何解釋?”

奉天候道:“此事大慶也在調查。陛下知道燧宮忽然自大慶北處邊關出現大慶南處邊關,也是大吃一驚,不止急招五候入京議事,又命各地守将帶兵嚴查沿路詭異行蹤。只是自我離開大慶之時,此事也未有消息,不知如今是否有進展了。何況……”

此番是戒律首座接話了:“何況什麽?”

奉天候淡淡道:“何況燧宮之人忽然從一地出現在另一地,也并非第一次了!不知諸位可還記得天之極後,燧宮中人突兀出現北疆一事?北疆之所以被界淵打個措手不及,就是界淵的人往往在誰也沒有料到的時候,大舉出現在他們并不想見到的地方。”

衆人神色微凝。

奉天候此時一笑,再道:“雖然世家的指責荒唐可笑,但邪魔肆虐,大慶絕不袖手旁觀,我此番出行,陛下已然交代,陛下願出精銳五萬,五候再各出一萬,集合十萬人馬,趕赴世家戰場,加入戰局,驅逐燧宮!”

靜疑女冠一挑眉。

她與晏真人是同輩之人,此時也是百歲有餘。自外表看來卻不過四十出頭,高鼻淡眉,面容古拙,乃是一等一的世外之人。

挑眉之後,靜疑女冠并未流露出更多情緒,她道:“未想帝主願出如此多人,請奉天候向帝主帶去落心齋的謝意與敬意。”

奉天候謙卑道:“此事理之當然,何能厚顏得女冠一聲謝?”

兩人交談剛罷,一直不怎麽表态的密宗八部衆龍部部首冷不丁道:“密宗八部,如今龍部與阿修羅部奉釋尊之命,加入燧宮與世家的戰場。”

此言一出,其餘衆人皆是一愣。

但很快,晏真人道:“劍宮有三百持劍弟子。”

佛國戒律首座看看左右,嘆道:“佛國如今有要案要查,就如劍宮一般,出三百武僧了。”

在座幾人一一出聲,靜疑女冠一一致謝。

而後衆人向女冠告辭,女冠也不虛留,着弟子将晏真人等人一一送出落心齋。

須臾時間,指南亭中只剩下靜疑女冠一人。

靜明女冠此時現身,臉色難看。她當日與靜微一道前往劍宮,不過一個轉眼,先時還對坐交談的師姐已然魂飛幽冥,心中對劍宮仇恨已深,這段時日以來屢屢建言靜疑女冠出兵劍宮,讨個說法:“齋主,靜微師姐的事就這樣算了?”

靜疑女冠道:“靜微之事,劍宮未必說謊。”

靜明女冠不忿:“晏老道口口聲聲說有神念作祟,卻拿不出任何證據,這叫‘未必說謊’嗎?我看不過是為包庇翟玉山罷了!”

“靜明,不要讓憤怒蒙蔽了你的心。”靜疑女冠道,“不說劍宮與落心齋暫時沒有任何沖突,完全犯不着對我派中人出手。就說哪怕他暗中算計落心齋,也不需要将鏡留君卷入此次是非之中。鏡留君兩百年前殺天聞明炎,結束一個時代的争端。而後也沉寂了兩百年,直到近日才正式出山,是劍宮活着的豐碑,他怎麽可能為一個小輩圓臉背鍋?別說翟玉山,就是劍宮掌教晏真人也沒有這個資格。而晏真人身為劍宮掌教,只會比我們更加在意鏡留君的聲名問題。”她阖上雙目,自言自語,“鏡留君選擇在這個時間出山,也許真是因為有神念欲颠覆幽陸……亂世起,英雄現,大抵都是這個道理吧。但事情亦有不對之處。”

她打了個手勢,讓靜明女冠坐在對面,同她一一分析:

“神念一事我不懷疑。但如你所說,晏真人所言不盡不實。或者鏡留君告知晏真人之際,便不盡不實。他為與神念戰鬥做了何種準備?他是在何地與神念戰鬥的?是如何戰勝神念的?如晏真人所說,神念所做之事涉及整個幽陸,則所有正道立場一致,為何在事前劍宮不知會我等?尤其是靜微之事爆出,劍宮與落心齋關系一度緊張,劍宮為何不私下知會我等?而若劍宮參與了從開頭到結尾的所有過程,難以想象劍宮拿不出任何證明神念存在過的證據。”

靜明女冠眼中神光閃爍:“齋主的意思是——”

靜疑女冠搖頭:“我并無任何意思,這只是我心中的些許疑惑罷了。此番其餘幾家派出的兵力也是不對,這點你是否察覺到了?”

靜明女冠若有所思:“我本以為劍宮會十分積極,不想只出了三百持劍弟子……佛國內部出了那樣大的事,不能抽出更多兵力是正常的;大慶出十萬精兵不奇怪,畢竟大慶早有吞并世家之心;但是密宗願意出八部衆的整整兩個部衆,甚至還有一部是以戰力聞名天下的阿修羅部,這又讓人驚奇了。”

靜疑女冠欣慰一笑:“不錯,劍宮只出三百弟子着實讓人奇怪,畢竟劍宮與燧族一脈也算有不可解的深仇大恨了。佛國與大慶倒皆不出人意料。但是密宗……也許,對方也覺,大亂将至了。”

奇花異草的落心齋已在身後。自谷口出來以後,四家相互道別,分頭行動。晏真人身旁道童憋不住話,問晏真人:“真人,之前你明明不止準備三百弟子的,為什麽和靜疑女冠說只出三百弟子?”

晏真人白眉輕輕一動:“聒噪,這事也是你能打聽的嗎?”

道童不過八~九歲,撒嬌耍賴打滾哭訴信手拈來:“真人真人,你就告訴我嘛,這次出行的師叔師兄他們也都想知道!”

晏真人頭疼地撥開道童,索性招來同行弟子,與他們分說:“你們是否奇怪我為何突然改變主意?”

弟子們內心當然好奇了,嘴上就不能這麽誠實了,必須說:“弟子不敢,一切自有掌教明斷。”

晏真人淡淡道:“我覺得燧宮那邊有些不對勁之處。”

其中一個弟子身體比較誠實,大膽道:“既然有不對勁之處,不是更該派足人手,細細探查嗎?”

雖然方才靜疑女冠說晏真人不會推鍋言枕詞,但此時晏真人推鍋推得明顯毫無心理障礙:“此事是你們太師叔祖暗示的,有何疑問,等回了山去問他吧。”

顯然鏡留君在劍宮是內部是廣受支持與敬畏的,一聽晏真人搬出鏡留君,大家的舌頭都被貓兒叼走了,不一會就一哄而散,該幹什麽幹什麽。

晏真人徐徐舒出一口氣,看着前路,暗自思忖:

師叔啊,這倒不是師侄我随口扯謊。想當日你告知我神念之時曾說神念是你的事,燧宮是我們的事……乍聽之下沒有問題,細細一想,疑問可不少。要知如今燧宮在幽陸上就是邪魔之屬,你表明自己不參與同邪魔的鬥争絕非貪生怕死,那是否可以以為,這是師叔你對燧宮的偏袒?

可是為什麽呢?

殺死神念或許需要幽陸至寶或與至寶差不多的神兵利器。音流昔日游走在幾大正道之中,界淵如今身軀乃是音流之軀。師叔你說神念能用混亂之力增加自身力量,你殺了神念之後,界淵方才舉兵進犯世家,而界淵選擇的燧宮崛起之地,是本就混亂的北疆……

這中間,是否存在着某種聯系?

晏真人沉吟不決,他覺得自己只差一點邊能想明白許多事情,但總有一個關鍵,使他不能将這些東西串聯一起。

“哈秋!哈秋!”

劍宮高峰之上,在草屋裏頭翻典籍查資料的言枕詞突然連打兩個噴嚏。

他揉揉鼻子,自言自語:“難道有人想我了,嗯,算算時間,也差不多該想我了吧。”

這樣一想,言枕詞心情突然好轉,拿了支筆,鋪了張紙,大筆一揮,在紙上寫下一行字:

一別數月,不見君容,輾轉反側,寤寐思服。

——如今兩地分隔,我很是欲求不滿,不知何時才能攜手再聚,共赴鴛夢啊!

然後他走出草屋,在草屋外的山上抓了一只仙鶴,這仙鶴脾氣特別好,當日還曾被端木煦抓着硬讓言枕詞與原音流拜師“眠鶴”呢。

當然始作俑者依舊非界淵莫屬。

自己拜師自己的小馬甲……

言枕詞回想當日,嘴角抽了一下,抓着仙鶴認真翻了翻羽毛,拿來顏料,不顧仙鶴掙紮,一氣将仙鶴的白羽毛全部染黑,确定其落在燧宮大營之後不會一眼就讓人看出這是劍宮品種之後,才把自己的信綁在仙鶴足上:

“好寶貝,去吧,把我的信帶給界淵,回來給你鶴脖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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