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一大一小兩只鳥對視足有三個呼吸的時間。

三個呼吸之後, 嬌嬌低頭, 用鳥喙梳理翅膀上最豔麗的那幾只羽毛, 矜持道:“醜鬼。”

說完它還不消停,看着面前黑鳥,又“啾啾”兩聲, 用鳥語把人語給翻譯了,務必保證面前的醜鬼能夠聽懂。

橫跨大半幽陸,自劍宮一路飛到世家來, 渾身羽毛都快飛掉十分之一的仙鶴哪怕脾氣最好, 如今也要心态爆炸了!

它羽毛炸開,一擡爪子, 要将面前鹦鹉抓住了好好教育一番!

但在此之前,一只手先伸了出來, 拿走綁在它爪子上的竹筒,打開看了裏頭的紙條。

一聲笑響起, 尾音微揚,帶有明顯的愉悅。

界淵将手中紙條反複看了兩遍,點點指尖, 心想自己這道士, 不說情話則已,一說情話,死人都給他說得活轉過來。不免噙着笑回了信:

花不盡,月無窮,兩心同。

不日相見, 如君所願。

寫罷,他将信筒重新系回仙鶴的爪上,又用顆紅彤彤的果子代替嬌嬌,塞進黑鶴張開的爪子裏,安撫地拍拍黑鶴的背脊,道:“一路飛來辛苦了。阿詞的審美還是一如既往……”他看了黑鶴兩眼,忽然一笑,“原來是你!他不是在報複你曾在臺上受了他一拜吧?”

黑鶴:“唳!唳!”

界淵失笑:“還真是啊。行了,回去吧,他會幫你把羽毛上的黑色洗掉的。”

黑鶴:“唳!”

一聲清鳴,黑鶴将紅果子塞進羽毛中,鼓起雙翼,飛向天空。

界淵站于窗前,負手而立。

他的目光随着黑鶴一路向上,于至高處時轉而遠眺,碧空萬裏,千重雲霭。

盡管迫于形勢答應了明如晝的頒布下來的任務,但這并不代表戰狂就此認命,願意替代一笑之人變成“惹人發笑”。并且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盡管他還沒正式赴任花式輸敵,他已經聽到了來自燧宮內部的風聲,也不知是哪個傻瓜将他與一笑之人交換任務的消息傳了出去,一笑之人的外號沒給摘掉,反而讓其他人理所當然地擴大打擊面,直接叫西線戰團為“西線二傻”。

西線二傻!

是可忍,孰不可忍!

一向動手比動腦快的戰狂這回切切實實動了一回腦。

與高氏族人短兵相接的第一天,他被人刺殺,全軍戒備,休戰。

與高氏族人短兵相接的第二天,他休養生息,全軍戒備,休戰。

與高氏族人短兵相接的第三天,電閃雷鳴、瓢潑大雨,天氣不行,繼續休戰。

與高氏族人短兵相接的第四天,天氣很好,他的食物被人投毒,他鬧了肚子,休戰。

與高氏族人短兵相接的第五天,天氣很好,全軍的食物被人投毒,全軍鬧了肚子,繼續休戰。

與高氏族人短兵相接的第六天,因為實在找不到再度休戰的理由而失眠了整個晚上的戰狂虎着臉坐在軍帳之中,他的八個狂衛同他一起坐在帳中,倒是個個沒精打采,雖然醒着,仿佛睡了。

氣氛凝重。

氣氛凝重了整整六天。

終于,戰狂冷森森的目光從左掃到右,又從右掃到左。

戰狂:“今天的戰鬥——”

底下人嘀咕:“還是再弄個迷魂陣來,說大家都被迷暈了頭,休戰吧。”

戰狂痛定思痛,主要想到明如晝,不免肝兒一顫:“逃不掉了,必須進行!你們幾個,今天全部給我出擊,做一次全面進攻,務必——”他咬牙切齒,“打出水平,輸得漂亮;打出成績,輸得漂亮!”

八個狂衛齊齊哀嚎,如喪考妣。

狂一不死心道:“反正都是輸,也不用所有人都上,不如排個班,每天派一個人上去輸一回,輪也能輪個八天了……”

戰狂冷笑:“行了,反正都是輸,你們還想着別人關心今天跑上戰場輸掉戰鬥的是狂一還是狂八?他們只會說——”

“戰狂輸了,西線二傻。”

也不知道是心裏冒出的聲音還是真有人在帳中竊笑了這麽一句,總之聲音明明白白地出現在戰狂耳朵中。

戰狂忍了又忍,憋了又憋,還是沒能忍住,硬生生咬掉了自己半顆牙。

吐出半顆帶血沫的牙齒,他臉色一黑到底,握着兵器霍然站起,沖出營帳就要找人算賬,不想剛掀起帳子,他就和正主打了個照面!

明如晝仿佛沒有看見戰狂高高舉起的兵器,安然跨進帳中,氣定神閑問:“都準備好了?”

戰狂內心千回百轉,最終憋屈:“準備好了,我現在就出發……”

明如晝道:“計劃變更了。”

戰狂火山爆發:“變你個大頭——”

明如晝淡淡道:“正道五大門派決定進入世家戰場,預計最快三日到達。你和一笑之人全力進攻固安關,三日之內,我要固安關的守軍雞犬不留,西線方向再無遮擋。”

“什麽!”

兩聲交疊的驚嘆聲中,戰狂與從隔壁軍帳中沖出來的一笑之人對視,錯目之間,均從對方眼裏看見了熊熊燃燒的血與火。

漆黑翻湧,黎明前的最後一刻,一聲尖銳的金號就刺破了沉沉的暗夜。

固安關中的守将士兵自沉睡中驚醒,緊握武器朝金號聲傳來的方向眺望,但見深澗之後,蒙昧的夜色将天與山融為一體,一體黑暗之中,似有龐大的蟻群将這黑夜搬動,如潮水似朝固安關湧來!

“敵襲!敵襲!”

瞭望守軍聲嘶力竭的叫聲之中,固安關上火把逐一亮起,如一條火龍,伸頭露爪,次第俯卧山巒之上。

火光染紅了半邊天空,也将前方照亮。

被尖銳的號角從被窩中叫起的高将軍直到被副将架上城牆之際還氣咻咻地,無視周圍的混亂與嘈雜,兀自對副将說:“燧宮足足六天沒有進攻,乍然進攻,攻勢必然猛烈!你們也不是沒有經歷過,怎麽今天突然慌亂了?”

他話音落下,周圍沒人回答。他也自然而然地将視線轉向前方,準備臨場指揮。

然而映入眼簾的是斷刃似的懸崖上搭了人梯,密密麻麻的邪魔手攀鎖鏈,以先行者為梯,飛渡懸崖!

第一個人攀過山崖,第百個人攀過山崖。

第一個人登上城頭,第百個人登上城頭。

當一潑滾燙鮮血濺在高将軍臉頰之際,嗜血邪魔的狂歡與獰笑徹底降臨了!

這時,夜裏轟然一聲巨響,是從未見過這般瘋狂攻勢而承受不住壓力的副将将本該留到最後的雷火球投下城頭!

兩人合抱的大球渾身紫藍,有電弧環繞游走,放置在雷擊木制成的箱子之中,需要四人合力,才能擡起。當大球連同打開的箱子一同擲向下方黑暗,風吹電長,電蛇猛地刺破裝着大球的箱子,四方閃爍,仿佛九天龍蛇墜落人間,當耀眼雷電将火焰的光輝也給奪取之際,爆炸轟然,地動山搖!

雙眼之中,世界都因之搖晃,火種,亂石,刀兵,塵土飛揚,一切紛沓而下,似有一雙巨手将眼前的蹂躏、撕扯、扭曲,而攀越山澗的燧宮衆人就在這樣的旋轉之中被雷火球落下的火星點着,燒灼,一個個如浴火飛蛾一般墜下深淵,此生命燃燒之美,如流星群落。

不等世家兵将贊嘆、放松、歡欣鼓舞。

下一瞬間,無數燧宮中人再一次自對面山崖邊湧出,拖着鐵索用飛身向前,前仆後繼在崖壁上織出一道密密鐵網,為後來者搭出橫渡之路!有人過山,有人墜崖,過山者歡呼雀躍,墜崖者癫狂瘋笑,自己的生命如同別人的生命一樣輕賤,一切倫理秩序化為齑粉,于是地獄翻出人間,惡鬼雲上狂歡!

光與暗的交界之中,影子獨成一國。

明如晝手提明燈,行走于規則的間壁。他一路向世家北線趕去,路過了斷崖,身旁就是無數墜崖的燧宮從屬;也路過了固安關,身旁就是世家兵将。但他既沒有出手救燧宮從屬,也沒有出手殺世家兵将。

他此時只想着手中的兩封信。

一封來自燧宮的傳風殿,專司探聽情報的“飛草”将正道五大門派各派人馬前往世家的消息傳至。

另一封來自高澹,高澹在信中向明如晝借了幾個燧宮高手,欲安排他們進入世家中都。

這只狗,快要油光水滑了。

果然……越養越有些趣味。

明如晝微微一笑,明燈搖晃,身形瞬滅,一瞬百裏前,一瞬百裏外。

五派齊齊加入世家戰場的消息無異一針強心劑,甫一注入世家六大執行者體內,便使這些人徹底振奮,無論接到再糟糕的消息,都不以為然。甚至極有默契地一同将抗擊燧宮擺在了第二位,二把接待并安排五派兵馬放在第一位。

防守森嚴不許進出的中都城門放松了警戒。

時而有五派先行使者在各家人員的陪同下分散着進入中都。

時而又有各家押送的一輛輛板車拖着北線的亡者自角門進入城內。

先行的使者随着各家人員往六家中歇息。

板車則一輛輛進入了許家的大門。

北線戰場,燧宮用了一種随軍大夫分析不出的毒,造成兵丁死傷慘重,不得已,屍體被運回世家,由醫家家主許清平親自分析。

夜深人靜。

靜室之內,高澹獨守孤燈,在一盤棋上擺下五個棋子,而後輕輕推倒一個。

“啪!”

五去其一,餘者四。

夜深人靜。

剛剛陪智九恺見完劍宮與佛國使者的許清平回到自己族中。沾了唇的一點點酒沒有混亂他的神智,反而讓他些微亢奮,更感注意集中。

但他依舊一絲不茍的沐浴淨身,又吞一枚解酒丸,方才往停放屍身的屋舍走去。

屋舍內并沒有其餘人。

屍體有很多,自運進族中就被分送到各處,留在族中的人每個都能分到兩三句,各自研究。

許清平走到屍身前,彎腰掀起白布。

可映入眼簾的并非浮腫腐敗的屍體,而是一抹快而冷的亮光。

亮光之中,他最後看見的,是自己的倒立的身體。

天未破曉,世家大亂。

燧宮邪魔混入中都,除智九恺外,其餘五家均被刺殺,其中,許清平死,高澹重傷。

作者有話要說: 西線二傻:我給你說我超兇,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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